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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十三岁(251)

两人依偎着坐在一起,对着东方的天地交汇处。陈曦不时丢几根枯树枝到火堆里去,防止火堆在六点半钟到来之前彻底熄灭了。

这时候守营的基本上都是情侣,正好可以看日出。大家远远见了彼此也挥挥手示意打过招呼了。

许多靠着陈曦,身边是火堆,暖融融的,她又昏昏欲睡了。陈曦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睡吧,等太阳出来了,我叫你。”

许多翻白眼,她信他才怪。他肯定会让她睡到自然醒的。才不要睡!

于是许多开始背诵描写日出的古诗文,从白居易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到欧阳修《醉翁亭记》里的段落“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

她絮絮叨叨地告诉陈曦,她特别喜欢林霏开这个词,还曾经想用它当小说女主角的名字。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陈曦非常想亲一亲她,但顾忌到天色已经渐渐转白,怕被人看到,对她不好。万一传到她母亲耳中,恐怕会给她带来麻烦的。

旁边的草木发出了轻微的“窸窸窣窣”声,陈曦回头,跟一身迷彩服掩护装束的教官正打了个照面。教官手里拎着个水桶,是过来搞破坏的。

陈曦左手搂着许多,抬起了右手,右手上是把在火光映衬下冒着寒光的瑞士军刀。

教官僵硬地笑了。这孩子,和平共处,野个营而已,有必要动刀子嚒。

陈曦朝他做口型:“帮个忙,回头请教官们吃饭。”

教官指指他,又指指睡的人事不知的许多,痛心疾首地摇摇头,转身奔向另一个火堆了。

陈曦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她脑袋的方向,想让她睡的更舒服一点儿。

天边已经露出隐隐一线红,那红线带着光晕,温柔和软,是有温度的颜色。

陈曦想了想,轻轻拨了拨她的头发。要是醒过来就看日出,要是醒不过来就接着睡吧。

好在许多这回很争气,直接醒了过来。她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精神为之一振。

许多几乎没有完整地观察过日出。她似乎一直处于一种忙忙碌碌的状态,或者说她根本不敢让自己清闲下来。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什么的,感觉更加像作文里的引用句。

这也是许多坚持要看日出的原因。她希望自己能够对生活多一些憧憬与热爱,好好生活,而不是单纯地生存。

陈曦见她醒了也不再勉强她继续睡。两人说说笑笑,盯着天边的日出看。

天际的雾霭包裹着那一线红,使得那红色愈发柔软且温和。许多不觉得是阳光战胜了雾霭,雾霭更加像蚕茧,是保护稚嫩的蚕宝宝,终有一天它们会破茧成蝶,离开蚕茧。这就是生命的延续与发展。

她想起了小学时代学过的那篇关于列宁走过悬崖小道看日出的课文。

他们年轻的语文实习老师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诵那段日出美景“一道柔和的阳光刚好射穿黎明的薄雾。远处,蔚蓝色的湖水反射出耀眼的亮光,树丛和草地上的露珠也闪烁着光芒。鸟儿们放开歌喉,欢快地歌唱着……”

老师让他们闭着眼睛想象那样的画面,用煽情的口吻引导他们“看,生活是多么美好,有数不清的美丽风景”。

九岁的小许多闭着眼睛,那一瞬间,脑海中想象出的画面让她忍不住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多年以后,她念高三了。有篇语文课文《庄子:在我们无路可走的时候》,里面有句话:当一种美,美得让我们无所适从时,就会意识到自身的局限。

她突然间想到了小学时臆度过的山间日出美景,怔愣了许久。下课了,她还呆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林奇推她的肩膀,喊她说话,她也没有反应。最后林奇自己跑出去玩了,快要上课时才回座位,丢给她一小袋无花果:“囔,你别不开心了。”

当时她怎么做的?她好像是笑了笑,谢绝了他的好意。如果注定了孤单,她似乎更加愿意享受那份孤单。

许多絮絮叨叨地说着《登山》跟《庄子:在我们无路可走的时候》。她其实并不指望陈曦能听懂她混乱的描述,她只是想找一个人,听她说。

陈曦面带微笑地看着她,鼓励性地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后背。如果不是被突如其来的美丽震撼到了,按照她内敛的个性,大概永远也不会泄露内心真实的情感。

如此美丽,让我们心生惶恐。怕自己终究渺小可怜可笑,不配享受这天赐的过多福祉。

陈曦握住她的手,轻轻念着散文里的句子:“一轮孤月之下一株孤独的树,是一种不可企及的妩媚。”

许多回望着他。这时红线已经浮出半张芙蓉面,镀上了金色的光芒,那柔和的金色在他的脸上洒下了一片暖暖的黄。

“陈曦,我好喜欢你的名字。陈曦,晨曦,念出你的名字,就觉得每一天都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陈曦微笑着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然后松开,一根根的顺直,手指交叉握紧:“我最喜欢的是,你喜欢我的名字。”

营地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大家起身拔营收拾东西。甄铎笑嘻嘻地从帐篷里探出脑袋,眨巴着眼睛问:“老大,跟班花一起巡逻感觉是不是特别棒?老大,回去你得请我吃饭。”

大家集体起哄,表示班花原本是大家的集体荣誉,老大这回占大便宜了,一定要请吃饭。

陈曦惊讶地挑挑眉:“哎呀,你们变得也太快了。圣诞节时不还说我是肤白貌美大长腿,选我当班花来着嘛。”

大家哄笑起来,转而要求许多请客。他们的班花啊,全便宜她了。

许多笑得不行。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拔营收拾东西。毛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觉得这群人奇怪极了,好好的班花难道不应该是女的吗?那个许多虽然长得一般,好歹也是个女生。怎么一下子,又成了男生当班花了。

她皱了皱眉,这群人真是不正常。

她居然被这么群神经病害得抄了大半夜的基地规则。

外国语的学生没一个过去搭理她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忽视这位时刻有可能惹出点儿不痛快的人。

毛玉在昨晚的露营中闹了点儿不痛快。她有点儿汗脚,昨晚大家知道要露营都特意换过干净鞋袜。结果她不晓得是忘记了还是没放在心上,还是穿着白天的鞋袜过来的。那气味,真心是一个酸爽。

男生们不好意思开口说一个女孩子。但大家心里都不太痛快。

还真跟许多随口编的一样,今天的早饭依旧自己露天煮。

有准备的小队都偷笑了。他们的柴火上面搭了帆布,没有被露水打湿啊。没准备的小队则惨了,他们的食材昨天都耗尽了。因为教官不允许剩下饭菜,不少队伍的男生吃的差点儿没撑死自己。

许多他们煮了青菜咸粥。还有人想到了初中时的语文课文《挖荠菜》,兴致勃勃地想去挑野菜。结果因为大家都不肯定究竟哪种野菜(野草?)能吃,本着饿一顿事小,毒死了事大的原则放弃了。

江冠南他们组昨天烤好的红薯因为外面焦了里面还没熟,剩了不少。他们特别狡猾地将这部分红薯跟柴火放在一起,黑布隆冬的,教官愣是没发现。

这下,外面的焦炭直接剥掉,里面的红薯肉一并下锅。这种奇怪的咸味红薯粥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大家纷纷表示,掌勺的许多可以去基地食堂顶替大师傅的班了。

热热闹闹的,露营活动结束了。

被教官偷袭灭了火堆的小分队集体留下来清理营地卫生,其他人回寝室休整。上午十点钟还有其他活动。

这回的活动是参观,到附近的村庄去现场观摩农民是如何干农活的。

杏花烟雨江南。

三月的江南,杂花生树,草长莺飞,吹面不寒杨柳风。随意截下一帧,就是铺展开来的画卷。桃红柳绿,连野草地上散落的小黄花都如天际洒下的碎星。

几千号学生排着队,浩浩荡荡地沿着乡间小路往前走。搞笑的是,前面领队的同学还唱起了一首老歌《我们走在大路上》。大家一面留心脚下,一面跟着扯嗓子喊。硬生生的将婉约派扭曲成了不伦不类的豪放派。

路上遇到耕牛时,还有人跑过去企图与耕牛打招呼。结果老黄牛见多识广,只淡淡地瞥了来人一眼,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跑上去瞎撩的男生被群嘲了。

然后老黄牛灰常淡定地,拉了一坨粑粑。这下子,大家都惊叫起来,赶紧绕道小跑。

路上碰到村民,爱热闹的还停下来跟他们聊几句。每年都有好几拨城里孩子到这边来学农。村民们早就见怪不该。他们热情地指点大家那些野菜能吃,那些算不得野菜。

好几个人一路走一路薅野菜,表示带回去可以烫了包饺子。刚才那位奶奶就这么说的。

走着走着,大家就三五成群了。因为路上的确不平坦,有时还会碰上凹坑需要跨过去,教官也就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陈曦一路走一路偷采路边的野花,又偷偷割了好几根柳条,编成花冠戴在许多头上。许多笑得不行。龚晓期待,接下来肯定得招蜂引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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