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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十三岁(29)

许多在旁边就是默不作声,她现在连笑都挤不出来。

絮絮叨叨半天闲话以后,“妈妈”总算给了准话:“放心,我那老舅公虽然眼睛不行了,耳朵也听不清了,但人还是精明着。别担心,我上个礼拜才去看过的,好的很。我把地址给你,你就去闸唐桃李村,随便问哪个,张大夫家在哪儿,都晓得的。到了你报我的名字,我小时候是跟着我老舅娘过的,他准晓得。”

许妈其实心里头想让对方陪自己走一趟,但谁家没事,她不好意思开这个口,还是千恩万谢地将人给送出了家门。

许爸已经挂了一个礼拜的水,昨天夜里还是脚心胀痛。许妈怀疑铁锈在肉里头没清干净。许多心里清楚,这怎么清的干净,要真清干净势必得扩大伤口,在里面翻找。且不说效果如何,整个清理的过程对许爸的脚来讲不亚于二次伤害。要真有铁锈之类的,也就是等着身体自己慢慢吸收了。

许妈没有立即带着丈夫去闸唐看大夫。一个眼睛耳朵都不好使的老人家,九十多岁了,走路都得人扶着,许多总觉得挺没底的。她跟许多叹气:“要是老陈医生还在就好了。”

这位老陈医生是个传奇人物。他“文革”时被下放改造,治好了许多外公严重的胃溃疡。“文革”结束了,不知道是因为家人都没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老陈大夫一直留在了那座镇上的卫生院,也因此救了许多弟弟一命。

许多的弟弟许宁三岁时,有一天吃过午饭不到一会儿就抱着肚子直打滚,黄豆大的汗珠挂满了额头。许妈抱着他冲到镇医院,中午醉酒还未散尽酒劲儿的值班大夫上手在他肚子上摸了摸,盖棺定论:急性阑尾炎,要立即手术。

许妈签完字整个人都要软了。还是跟在身后跑丢了一只鞋的许多撑了她一把,才没把母女俩都带倒。医生刷手准备上台,麻醉师都已经配好了麻醉药,都给皮肤消好毒了,许妈猛地一个激灵,立刻冲向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锁着,许妈当时身上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竟然就这么硬生生的把门给踹开了。吓得穿着洗手衣正让护士帮忙穿手术衣的大夫“嗷呜”了一声,旋即怒不可遏:“你这女的怎么回事?!手术室是你能闯的地方?!”

许妈才不搭理他呢!一把抱起手术台上跟个待宰的小鸡仔似的儿子,丢下一句:“我儿子才不可能是阑尾炎呢!你个庸医。”

许多后来自己当医生了,再听妈妈说这段她颇为自豪的往事,不由得扶额。她真心同情那个大夫啊,当时条件有限,镇上影像学检查设备基本全是几十年前的淘汰款;许宁的临床表现跟病史,搁她手里,第一诊断也得考虑是急性阑尾炎。这不许宁都转到市儿童医院了,人家专科大医院的医生不也没给出正确诊断,而是考虑急性胃肠炎,先留院输液观察。

许妈回忆说,当时宁宁小,血管细的哟,只能打头皮针。结果孩子疼的一抽一抽的,一抽那针头就歪了鼓出来,负责看他的护士都急的要哭。我一看人家姑娘可怜兮兮的,都不好意思骂她。再回头找那大夫吧,他一天门诊下来嗓子都哑的发不出声音来了才敢喝口水(怕中途喝水上厕所耽误给孩子看病),我也说不来坏话了。后来我跟你爸一商量,不行啊,宁宁眼瞅着都蔫吧了,咱还是换一个大夫看吧。

两人想来想去,抱着孩子奔去找了老陈大夫。

老陈大夫翻翻许宁眼睑看了看,摸了摸他的肚子,又问了许爸许妈两句话,言简意赅:“胆道蛔虫,准备打虫吧。”

医院里头的打虫药可不像许多小时候吃的糖丸,相当难吃。许宁宁死不屈,许爸许妈怎么也喂不下去,只好央求老陈大夫出手。

“难怪人家讲医生都心狠手辣。”许妈想起来都一脸舍不得,“才三岁的小孩啊,直接就拿那个铁勺子撬开嘴巴硬往里头灌。牙花子都是血。”

许爸许妈当然对自己儿子下不了这个狠手。于是依旧一筹莫展。时值深秋,街头橘香四溢。上世纪九十年代橘子苹果大面积无控制地种植,农村里头常有人拖一拖拉机来卖,拿稻谷就能换。这两项也是当时许家姐弟唯二能吃到的水果。许宁还挺爱吃橘子。许爸买了橘子给儿子,剥好橘皮后,许爸灵机一动,橘瓣不是可以撕开个小口子将打虫药塞进去嘛。他叮嘱许宁,一口把橘瓣吞下去,不要咬。

“什么叫医术?人家老陈大夫那才叫真本事。”许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还是满脸钦佩,“第二天宁宁就开始下虫子了,那么老长的一条。老陈大夫说了,就是这虫子在宁宁肚子里头拱来拱去,一顶一顶的,所以他才会痛的一抽一抽的。”

许多专业术语癖发作,好心解释:“那叫钻顶样疼痛。”

许妈一眼瞪过来:“光会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有啥用,还是人家老陈大夫有真材实料。”

备受推崇的老陈大夫许多只见过一次,是七八岁鼻炎愈发厉害时,许爸许妈带她去看病时见到的。这位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老人听说了许爸许妈的来意后,没有理会两位大人的套近乎跟许多满脸堆笑的“爷爷好”,直截了当:“我是内科医生,五官科的得找专科的医生看。”许妈一愣,连忙求推荐。结果老陈大夫很光棍地给出三个字:不知道!

老陈大夫现在已经过世了,无儿无女,连个徒弟都没收。许妈惋惜老陈大夫后继无人,许多却怀疑他即使在的话也没灵丹妙药,毕竟她爸的脚伤属于外科的事。

第32章 爸爸的脚伤(下)

许妈从柴房里头推出了板车,擦拭干净后拿棉褥子铺好,喊两个女儿一起扶着丈夫坐到了板车上。她在前面拉,两个女儿一左一右在后面推。早上许宁知道爸爸要去看脚,还想跟着一起去,被家里人给推出门:“赶紧去上数学兴趣小组。”

这个小组其实就是数学竞赛辅导,老师免费给他们这几个准备参加数学竞赛的学生补习。

出了村子进到镇上,等穿过她们初中学校再推着走了几百米,许多正要大喘气时,总算到了。许妈先上去打听,找到那位赤脚医生的家门口,说明来意。五六十岁的干瘦老人让她们将许爸推进了门。

许多不敢怀疑赤脚医生的神奇。这个特殊时代特定产生的群体中有不少能人。许宁外驻记者站时下去采访就碰到过一位高手。那位赤脚大夫连省人医都束手无策的病人也不过是七副药十几张膏药就手到病除了。周边的人都将他当成救命稻草,基本上只要他摇头说没办法,病人以及家属都偃旗息鼓,心平气和地回家接受命运的安排了。

许多希望眼前的这一位就是藏在民间的奇人。可惜的是,这位大夫看了许爸的脚,说了一通云山雾罩的话,许多的眉头却不由得越来越紧。

许多上辈子学的是西医,中医满打满算就一学期。但她这人没事就喜欢翻翻《黄帝内经》《本草纲目》什么的,没打算自学,纯粹属于当小说刷着玩。中医里头,《黄帝内经》《本草纲目》地位堪比儒家的四书五经,不说全是不容置喙,但大概的机理摆在那里,相当于数学里头的公理。没了它,连中医的一套理论都成不了形,还怎么谈中医学。

许多越听越想翻白眼。这都什么鬼,你怎么不上祝由十三科,茅山传人呢!就是你们这帮神神叨叨的一通乱搅和,中医才会地位愈发尴尬,被何祚麻司马南等抓着小辫子痛斥不休。

其实想想泱泱中华上下五千年,中国创造出灿烂的中华文明,然后你说这么多年的医学是伪科学,你逗谁呢!到了现在中国人一提起来就皱眉头的清朝,西方医学也就是狭隘定义里头的现代医学最擅长的也是放血疗法,还曾经将一位国王活活放血给放死了,你说究竟谁更加不科学?

但现在许多坚信这位赤脚大夫不科学。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态度强硬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而不是瞻前顾后怕被家里人怀疑异常。许多坚持带爸爸离开,那什么草药捣烂了糊在她爸爸的脚心上。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她爸爸上辈子敷了,脚差点儿没烂了。后来跟舅舅说起医药费的问题,还被舅妈嘲笑不用脑子想事情,胡闹。

许多跟爹妈说了自己的想法。当然她不会说这大夫说的跟《黄帝内经》什么的完全不一样,而是说这人前言不搭后语,自己都拎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别冒险了。许爸毕竟是高中毕业,心里头也将信将疑,听二女儿这么一说,便萌生了退意。

许妈跟许婧也没二话,推着许爸又出了赤脚大夫的家门。她俩的理由朴实且更加可靠。还大夫呢,医疗卫生,卫生都没做好,家里脏兮兮的,手指甲泥垢老深,谁敢把脚给他治疗啊。

爸爸的脚伤自然不能继续耽搁下去。许多担心地看着肿胀的脚趾头,害怕再不好好处理,她爸的脚会坏死掉。

许妈跟丈夫商量了一下,还是去找那个耳聋眼花的老大夫吧,好歹老医生听上去就经验丰富。

闸唐是另一个镇子,隶属另一个县管辖。许多一直都没弄清楚算不算隔壁镇。两个镇子之间没有通公交车,连小巴也没有。一般人出行要么骑上一两个小时的自行车,要么是乘坐一种当地人称之为“马自达”的小车。许多也说不明白“马自达”到底属于“三小车”中的残疾车、三轮车、正三机里头具体哪一种,只知道这种车子板壁薄的很,坐进去总有种肉包铁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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