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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十三岁(291)

许多哭到后来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窝囊且莫名其妙,为着根本提不上嘴的情绪如此崩溃,她自己都要看不起她自己。

为什么她始终都这样患得患失,一点儿都不勇敢理智坚强镇定。

她在哭奶奶,也在哭那些始终求而不得的亲情。

她亲手斩断了那些,却又难以消弭心中的怅然。

港镇家里的房子,门是三合板的,几乎没有什么隔音效果。许多哭得小声且压抑,最响亮的不过是不时响起的抽泣声。

陈曦的心像是沉浸在一片汪洋之中,起起伏伏。他想奋力游到她的身边,不敢触碰,怕惊到她,她又会蜷缩到自己的壳中。

我的蜗牛姑娘。

他只能默默地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倘若她承受不起那份悲伤,他会露出面,用力抱紧她,告诉她,没关系,他一直都在。

陈曦将手机换到左耳接听,伸出右手,抚摸着虚无的空气。假想她在这里,他可以摩挲着她的头顶,为她增添勇气。

许多终于流干了最后一滴眼泪。眼睛又疼又涩,面颊被泪水冲刷的也刺刺的疼。耳朵里像有小虫子在钻来钻去,她知道是泪水淌进去了的缘故。

她坐在床上盖着被子边打电话边哭,连被面上都晕出了一朵朵水花。原本浅浅的水莲花晕染出了湿漉漉的娇媚色泽。

她伸出空着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描摹莲花的形状。台灯不知何时被换了灯泡,昏黄的微弱灯光投在被面上,那莲花也呈现出了深沉的暗色。

许多靠着床背,慢慢缓着声气。她的心如小船,在不知名的汪洋上摇摇晃晃。这一刻,那种无言的默契让她生出了难以言喻的缱绻之情。

他果然懂,他果然不曾说出任何劝慰的话。纵使那些话出于爱意与好心,她依然会惊惶无措,挂掉电话,蜷缩进自己的壳中。

许多的声音透着她自己不曾察觉的绵软与眷恋:“陈曦,陈曦。”

陈曦看着摆在书桌旁的大兔子棉拖鞋。他从许多家穿回来以后清洗干净了就没有再还回去。有的时候,人在家中,想起她,却因为种种客观因素不能立刻见面,他就会摸一摸兔子的长耳朵。想象她耳朵敏感的颤抖的模样,心中柔情百结。

他的多多啊。

他低低地对着话筒回应:“多多,我在。”

许多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微笑的弧度。她真诚地喊他的名字:“陈曦,有你在真好。”

两人谁也不曾再提及刚才的哭泣与呓语。

第271章 模联

陈曦问了她回家后的安排,汇报了自在车站分手后自己的活动。他有意逗她开心,故意伏低做小,引得忍不住娇嗔连连。

那声音落在她自己的耳中,让她忍不住心颤。原来她也能发出这样软糯娇嗲的声音。

其实上辈子也有人夸过她的声音好听。

高中时有一次被语文老师叫起来读《雨巷》,林奇第一次用惊叹的目光注视着她:“许多,你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后来去外地工作,也有同事感慨:“到底是江南的女孩子,好温柔。”

想到这些,许多忍不住羞赧起来;感觉自己好不要脸啊。一点点儿别人的肯定,原来也能记住这么久。

她跟陈曦嘟嘟囔囔地说着话,听陈曦唱歌给她听。

等到许婧回房休息时,发现妹妹已经睡着了,脸上挂着甜甜的笑。

手机还在通话状态。

许婧拿起来看到通话时间已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她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跟陈曦解释:“多多睡着了。”

陈曦正仔细倾听着女友熟睡时的呼吸声,被许婧的这一声提醒惊了一下。虽然隔着电话线,不可能被看出端倪,他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起来。他轻轻地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努力镇定下来,跟许婧打招呼,道晚安。最后还不忘感激许婧帮忙照顾多多,辛苦她了。

许婧怕吵到妹妹,“嗯嗯啊啊”挂了电话。放下手机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嘿!这臭小子倒是会来事儿。她照顾她家多多,还轮得到他说感谢?!

脸皮厚裹城墙拐弯的东西!

许婧恶狠狠地对着手机轻轻“呸”了一声,转头看见妹妹睡得小脸红扑扑,无忧无虑的傻样子,心中愁肠百结。怎么办噢,自家这个傻多多,魂儿都被人给拐走了。

心怀深忧的许婧咬牙切齿地脱衣上床,忍不住按了下许多的脑门儿,没肝没肺的傻姑娘,睡得可真香。

台灯一关,被子一盖;忧思难消的许婧也迅速进入了黑甜香。

呃,她没说错。没肝没肺的傻姑娘,睡得都香。

第二天一早起床,吃完斋饭,三姐弟跟着去火葬场。

堂哥手捧遗像,许宁拿着把黑伞。

堂姐已经出嫁,按照农村的规矩,可以作为外人对待。许婧跟许多尚在自家,按道理说,是要有点儿其他安排的。但是舅爷爷没开口,姐妹俩就没有硬凑上头。

比起昨天的漠然,去火葬场的路上,许多心中添了一份空落落的感受。套用《红楼梦》上的一句话就是:白茫茫一片雪,落的真干净。

当然,这个季节没有雪,有的是柳絮纷飞。江南多植柳,进了四月,满城风絮。叫人无端的想起那位南朝才女谢道韫所言的,“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咏雪诗。

一路上有人点着炮仗,似乎是开路的意思。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人无端受惊。许多却觉得整个人是木木的,有种置身事外的空荡荡。

她没有流泪。她留给奶奶那份眼泪,昨天晚上也已经流干了。

许家姐妹从火葬场回来后就坐车返程了。许爸许妈给客人们的解释是,孩子明天一早就得去学校。许宁因为是男丁,必须得参加第二天的出殡仪式,所以得请一天假。

正在说的时候,舅爷爷忽然开了口,面色不豫地挥挥手,指指许宁道:“走吧走吧,不稀罕这会儿表现。”

许爸的脸上有点儿僵。自己舅舅这话说的太重了,只差拿手指着他的儿女们骂不孝。

他心中说不出的愤怒。

他妈怎么待他三个孩子的,外人不清楚底细,他舅舅还不知道吗?就连外婆,临过世之前都戳着他妈骂:“你这么没儿女心,看你将来怎么办哟。”

李琴脾气不好归脾气不好,她对婆婆的怨怼不是无的放矢。三个孩子,哪怕是他妈帮着搭把手也是好的啊。他家的孩子为什么丁点儿大,家里地上的活都会干了?人家有奶奶烧饭吃,他家的孩子人没灶台高,就只能自己胡乱煮饭了。

旁的不说,他妈一个月近千把块钱的抚恤金。身在农村,柴米油,都是两个儿子定时定量给的,不少半点儿供奉。她孤家寡人一个,能有多少开销。现在临了人走了,统共只留下六千块钱,堪堪够一个棺材板。

他不是指望着亲妈自己掏棺材本,但他也不是傻子。这么多年来,他妈可没贴他,贴他家孩子一分钱。那些钱去哪儿了?能进他妈房间的人,从来就没有他家人的份儿。

这个时候,嫌弃他家小孩没孝心了?

许爸平生第一次怼上了自己的亲舅舅。这个舅舅,在他漫长的青少年时代,隐隐代替了父亲的存在。

许爸转过头,吩咐许宁:“去吧,跟你姐姐们一块回去。你们三个,路上小心点儿。”

舅爷爷气得脸色铁青。许爸却不给他发作的机会,直接去大门口招呼客人。舅爷爷顾忌着这是姐姐的丧事,不好当众撕破脸,只能恨恨地咽下这口气。

现在,爸爸也练出了气势。

回城的路上,许多突然想到了一件旧事。

上辈子,奶奶的户口是落在他们家的,因为宅基地连在一块儿。

当时他们家已经搬去县城,许爸将户籍注销的事情交给了大伯处理。

结果等到许多要去外地读大学,许爸回港镇帮她迁户口时,才偶然发现,自己母亲的户籍居然一直还在。民政部门的人更是笑得暧昧,怎么不在,每年还有人来领抚恤金呢。

许爸当时吓得不轻。户籍还在他家名下,人都走了两年多了,抚恤金也白白发了两年。这要是被追究起责任来,他首当其冲啊。

这事,也导致了许爸跟自己兄长的进一步决裂。

这么坑自己的亲弟弟,大伯也是真够绝的。

许多想了下,还是打电话提醒了父亲一句。这辈子,父亲工作更加繁忙,想必不出意料,注销户口的事情,还是由大伯出面。

许爸还有点儿惊讶,不明白为什么二女儿会郑重其事地提起这么件事。

许多轻轻地说了句:“奶奶有抚恤金,财帛动人心。”

许爸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他想到了自己母亲过后,几乎跟雪洞一样的房间,心里头哪里没数。

母亲过世前两年,脑子已经没那么清醒了,一直念叨有人偷她的钱。人人都笑她是老糊涂了,其实她恐怕是有苦难言。

幼年失孤的两兄弟,按道理来说,应该彼此扶持,感情深厚。一步步走成这样,许爸忍不住感慨万千。

这天晚上,时隔数月,许爸再次跟妻子推心置腹地详谈了一次。

他向妻子道歉,结婚早年,他没担起一个丈夫的责任,让她受了诸多委屈,是他的不是。当初他母亲很多做法都是错的,他没站出来跟母亲据理力争,替她出头,全是他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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