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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城烟雨(126)

作者: 阑珊姐姐 阅读记录

两人忽然觉得走在这荒山野外的日子也很美好, 简直是有史以来最幸福的时刻, 连刚才凄风苦雨的气氛也变得灿然起来。

“来, ”安娜拦住他,“你吻我一下。”

安娜闭上眼睛, 红唇等着。

戴宗山还有点傻, 以前和她好声好气说句话都难死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现在一切真变这么快?

他飞快碰了碰她唇,没刷牙,不好意思,怕嫌弃, “你是不是还象以前那样——”吞下去的是“想起什么来就翻脸”。

安娜心里笑出花来,把他拉在自己面前, 自己可以主动呀。这个男人只是被折腾得没有自信了而已。她像小鹿喝水一样, 小心抿了他一下, 就觉得自己和对方血管里立码疯长出枝繁叶茂的生命之林来, 郁郁葱葱, 遮天蔽日, 所有休眠的生命力都苏醒了……

晚上,在安娜清幽干净的院落里,戴宗山已很平静。除了这个女人, 他对什么都视而不见,低矮的房子,窄窄的街道,邻里鸡犬相闻之声,一点也没妨碍这个大资本家的观感,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戴太太的纤腰和苍白柔美的面孔。

安娜到家后,给他倒上水,让他坐下,自己就忙里忙外做饭。看他眼窝深陷的样子,就知道这些日子没吃好,自己要先想办法填饱他的肚子。

安娜把珍藏的咸鱼干拿出来,用鸡蛋炒一个蒜苗,还炖了香香的腊肉。这都是家里最好的存货。

男人看着她葱白的手,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会翻书、画服装设计稿,现在竟也叭叭地熟练切菜,出落得像一个家庭妇人了,不由叹:“你都会做饭了。”

“怎样,没吃过吧?”

男人点头,从娶她进门,今天应该算是第一次看到她亲自做菜。

“没吃过我做的饭,太遗憾了。一会儿就得偿所愿。”安娜已学会苦中作乐。

男人笑了一笑,伸手摸了一下,才意识到没带雪茄。他也没什么遗憾,娶这样的太太,就没指望她会给自己做饭吃。能给自己做,倒是意外之喜。

炒,放盐,盖上盖闷,一会儿女主人就手脚利落地开锅,把菜装盘,分成两份,留下一份,其余端上桌。然后摆上筷子,在正中央男主人的位置,把一张椅子摆正,然后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淡淡一笑,有点受宠若惊地站起来,走过去,坐在安娜为他安排的一家之主的位置上。

安娜没坐在桌子对面,直径太远了。她自然地主动坐在他身边,方便给他夹菜。

以前在戴家的大客厅,男主人曾嫌弃大饭桌太大,够不着戴太太,特意把饭桌换成小一些的,也是特意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拿个空盘子,用公筷,给她夹菜。他从心里珍爱她,不知道怎么疼才好,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着;完全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并没指望她回报自己。

现在两人竟若无其事地调换了一下位置,该女人为男人夹菜了。

“小虎子呢?”戴宗山觉得幸福外溢,朝门外看看。门外夜色降临。

“他现在跟着那帮孩子学野了,教堂里有好吃的,他就不回来。没事,我给他留下了。”

男人吃着安娜炖的咸鱼,有点咸,也不觉的,“都会做饭了,我就放心了,以后饿不死了。”

“好吃吗?”

“好吃。和吴妈做的两个味道。”

“我不如她做的好吃。我只能做点最基本的家常菜,做熟,饿不死,就好。”很有自知之明。

没有家庭主妇在自己丈夫面前这么坦然地说出这种话来,既失职又没用。但安娜从没被嫌弃和威胁过,所以也不会遮掩。

从上海开始打仗,戴宗山就不挑剔饭菜了,还边吃边安慰爱妻似的,若无其事地提及:“能安静吃顿饭就很好了。我和他们半路上还打过麻雀,捉过耗子,毛都不拔,穿在树枝上直接架在火上烤......”然后突然停住,感觉到了煞风景。

安娜只是轻轻一笑,又给他夹了一块腊肉,“你们有本事,还能捉到鸟和耗子,我和小虎子去年挨饿,天那么冷,我就下水抓小鱼了,还到处找圆的那种田螺。冬天鱼和田螺都少,捞半天才捞了一手绢。你没吃上我捞的田螺,白水煮的,就放一点盐,盐还是拿我的那件红花裙子换来的。好在今年春天,青草里有大个的蚂蚱了,我们有时也抓来烤着吃,挺香的——”然后也蓦然停住,发现男人在静静地看着自己。

两人突然不再说话,都意识到这是战争时期,大家都在过苦日子。

戴宗山心里难过,他一直竭力维护的小娇妻在离开上海后,竟过了一段他无法想象的生活。在他心里,她一直是安家花蝴蝶一般最受宠爱的小女儿,从小就穿着小花衣,梳着两只小辫子,蹦蹦跳跳穿过安顺巷,安安稳稳去上学堂,没受过什么苦的。安太太当年对他有意无意地说“也许我的小女儿与你比较适合”时,难道不是某种嘱托?那时他已在上海实业界展露头角,兑现了安太太 “非池中之物”的预言。那难道不是一个母亲提前为小女儿安排了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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