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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传(34)+番外

走着走着,他忽然听闻一阵悠扬琴声自天际流泻,更闻及隐隐的破空之声,于是不觉循音前往。然后,他看到一人席地而坐,含笑抚琴,双目却凝视着前方。

他顺着那人目光望去,原来,不远处正有一人在舞剑。

只一眼,便认出了舞剑人――顾长生。

琴声低迷如梦,舞剑人翩若惊鸿。

剑助琴声,琴助剑势,相得益彰。

突然,琴音一变,转为低沉、肃穆,其间隐隐带着杀伐之气。于是剑势随之而变,刹那间,剑光四射,剑气横空。

苍劲有力的琴音中,那人手中剑幻化而出的剑影有如惊涛骇浪般奔腾快意。

琴音越发激昂、高亢、铿锵有力,使人只觉正置身战场之中,即将与敌搏杀。而那漫天剑影,竟让人从中看到千军万马在纵横奔驰。

琴声急促,催人振奋,那剑势也越来越快。

剑影光寒,杀气森森。

劲风中,让人只觉舞剑人正在战场上纵马奔驰,与敌厮杀……

琴声渐渐低沉,剑势也随之趋缓。

终于,琴音悠悠,尽弃杀伐,转为幽邈如水,剑势也转为飘逸,尽显曼妙。

琴声止,那人也收剑回鞘。

坐看之人起身,走到顾长生跟前,笑问,“这一曲《纵横天下》如何?”

顾长生大笑,“征战沙场,横扫千军,尽于此曲。好男儿当如此!”一边说一边把那人的手握住。

二人相视一笑,目光纠缠,仿佛天地间只余他们二人般。

他不由看得痴了。

他想,他知道那抚琴者是谁了……

怕亵渎了那如画场面,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前惊扰,他如来时一般,悄悄离开。

只是那时,那个全身沐浴着幸福的顾长生,让他难忘,也让他疑惑:在抛妻弃家、舍掉一切后,身败名裂的他,为什么能够笑得如此,幸福?

第三次看到顾长生时,他十八岁,御笔亲点的探花郎,说不尽的春风得意。

在与友人们一起外出喝酒庆贺时,在长安城西,他看到了他。

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就蜷在墙角,无力的任人围殴。

看着那个废人,他不由笑起来:祖父,这就是你所说的他日定会贵不可言的顾长生?

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他笑着走开……

只是,却不知何故,他仍关注着他的消息……

第四次看到顾长生时,他二十二岁,已然出仕。

那一日,他到栖霞寺中拜访祖父至交怀远大师。寺中僧人告诉他:大师在后山陪伴贵客已有多日。

行至后山,却看到大师正与人交手。

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人正是顾长生。

激战正酣,他不敢上前打扰,只得立于近处,等候结束。

在祖父的耳濡目染下,他虽不会武,但眼力却是极高。只看顾长生的剑,便知道此人的剑术又有进展。昔日他的剑中,仍有生路。而如今,却是真正的杀人之剑,没有一招一式的多余,招招皆是致命的狠辣。

很明显,这些年里,此人已有改变。

半晌后,是怀远大师先跳出战圈,笑道,“侍剑剑术无双,老纳甘拜下风。”

那人收剑回鞘,恭敬道,“大师承让。”

怀远大师敞怀大笑,“长江后浪推前浪。真正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老纳已经老了。”笑声一顿,大师转为正色道,“侍剑若能舍弃一切尘世包袱,他日成就必定非凡。若不能,恐终生成就也就仅此于止,再无法上窥天道。”

那人洒然一笑,“尘世一切,何等动人。侍剑舍不得。”

目视着他,怀远大师眼含悲悯,“尘世一切尽皆幻象,任你良辰美景,任你如花美眷,终是过眼云烟,终会色身化无,尽归虚空――侍剑如此才智,又怎会如此看不开?”

那人微笑,“侍剑只是凡子,无法斟破。”

“痴儿,”怀远大师叹息,“其实一切只要你能看开、放下,就可以活得自在。你看你现在如此痛苦,何必呢?”

那人只是笑,“既是痴儿,自然放不下也看不开。”

“自古穷通皆有定,聚散岂无数?”怀远大师语重心长,“侍剑,悲欢离合爱欲情缠皆是尘寰中应历之劫,你,又何苦执着?”

那人仍是淡淡笑,“侍剑既历人间情爱,便已食髓知味,再无法从容笑看云起。侍剑自知太过执着,已入魔道,但,一切,我甘愿。一切,我,无悔。”

怀远大师不再说话,只是注视着顾长生的眼中,有着说不出的惋惜。

那人长身恭敬一揖,“大师为点化我这痴儿,费尽无数心血。但顾长生终是凡子,甘愿此生浮沉情海。就算他日不得善终,长生也心甘情愿,绝不后悔。”

长笑声中,他远去。

那时候,那个淡淡笑着说绝不后悔的顾长生,依然让他疑惑:为什么,他能如此不悔不怨?

第五次看到顾长生时,他二十四岁,参赞鄂州剌史卢义之军中,任录事参军事。

那一日,他是在黄鹤楼中看到他。

依然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临窗依风,神色平静,却有说不出的寥落。然后,他提笔,在窗前写下两行字,“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字是狂草,飞扬中燃着无尽哀痛,更隐隐透着苍凉、苦涩、凄绝。

远远看着他,他默然。

一直关注着他的他自然知道:战东宁已因他而死,而那个人,约了顾长生一决生死。

……一决生死啊……

那年相视凝望的两人不觉浮现在他脑海。

他长长叹息:如此情深意重的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看着远处的顾长生,他疑惑:到了那个时候,你,可下得了手?

然后,走马灯一样,他的脑海中出现多年来见过了数次面的他:

那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那年眉宇间写满幸福的青年,那年落拓江湖的浪子,那年淡淡笑着说绝不后悔的顾长生……

在那个时候,二十四岁的他于突然间明白:有的爱情,不管让人放弃了什么、遭遇过什么,仍然能让人执迷不悔。有的感情,是真正深刻到无法诉诸语言也无法诉诸笔墨的……

然后,他决定了:

那种会经历生离死别的爱情,他绝不要。――那种爱情,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那般惊涛骇浪激狂惨烈的爱,那种惊心动魄深刻沉重到可怕可怖的情感,他要不起,也不敢要。

真的,此生此世,他绝不要经历那样的爱情。此生此世,他只要那种淡淡、浅浅、能够笑言、能够淡然,能够,及时抽身的爱……

从此,他改字浅言。

浅言浅言,言浅而情浅,可以随时脱身,即刻回头,不致身陷情天恨海之中,无法自拨。

真的,此生,他就只要这样的感情。

即使当年在碧罗谷中那相视凝望的两个人让他无限向往,但,此生中,他绝对不要如他们般,爱得那般浓烈,那般幸福,那般痛苦,那般,凄绝……

时光流逝,他仍然一如既往的关注着那个果如祖父所言般经历跌荡的男子。

那男子,在手刃至爱后,居然随着皇九子一起返宫,认祖归宗,随大军一起出征柔然。他平柔然三郡乱,更在北海抗倭中立下赫赫战功。回朝后,他已官拜从二品,今上以其表字为号,特封其为侍剑将军……

人臣荣耀,他似乎已至极限了……

但他,却总觉得他似乎应该还可以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所以,当因镇压暴民有功,他调任回京后,此任吏部侍郎、他本家叔叔问他是愿去夏侯子文军中、李钟军中、还是顾长生军中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顾长生……

只为,他想看看,这些年来,那个人,又变得如何?

那个人,是否真会如祖父所言:他日定当贵不可言……

拉回思绪,他无声的笑了:

顾长生,看你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要见到你、与你相处了。

现在的你,又是什么样……

能否让我终生不叛,且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正了正衣冠,他含笑对接引将领道,“下官叶明远,原鄂州录事参军事,奉令前来侍剑将军麾下效力。”

……

***

附注:

古时的人除姓名外,成年后还有字。

字是男子在冠礼、女子在笄礼上获得的新名字。一般而言,名和字既有区别又有联系。

《颜氏家训》中说,“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所以字又叫表字。

表字一般在获得之后,就不能轻易更改。

像叶浅言这样成年后更改表字的,在古时比较少见:)

-完-

长生传 正卷 (中) by 浮生偷欢

第二十一章

韵竹轩

盯着夏侯日月,荣华的脸铁青得可怕。但夏侯日月却全无畏惧,即使态度恭敬,但他的眼睛中仍写满坚定,这充分的表明了对于自己所做的,他不后悔。

极力按压着怒意,咬着牙,荣华从牙缝中迸出了问话,“朕以为你已经完全明白事理,更知道轻重缓急!”

夏侯日月恬然一笑,“父皇,我以为早在我回宫的那一天,您就已经清楚的知道了他对我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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