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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103)+番外

很快,入了冬,又再到了除夕。

外面箜篌歌舞之声隐隐传来,显出一派热闹场景,翟羽没了父母,也不愿守岁,早早的便想吹灯上床。

可却有不速之客来访。

顾清澄大方进来,任侍女替她解开大氅,望着桌前散着头发的翟羽娇笑道:“你这里倒是清静,但也忒冷了些。”

翟羽没有抬首看她,但也搁下了手中毛笔,淡淡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顾清澄抱着手炉,挥退侍女,笑着往榻上一坐,才缓缓开口:“自然是听到好消息,迫不及待来与你说一声,也算恭贺新年。”

翟羽轻笑一声,对身边的孙嬷嬷说:“嬷嬷,去帮我斟壶热水来,给琰王妃润润嗓子,也怕她坐久了伤风。”

孙嬷嬷应了,看了顾清澄一眼,便退了出去。

顾清澄冷哼一声:“被关了这么久,倒还是没治得了你牙尖嘴利的毛病。”

孙嬷嬷进来,放了一壶热水放在炕桌上,随后便听从翟羽指示,出了房间,并带上了门。

翟羽披着外衣,走到榻的另一边,坐下,替顾清澄和自己各倒上一杯热水后,方端着茶杯开口:“我这里无茶,你若渴了,便将就饮着,其实白水喝久了,倒也觉得素净自在,”说完,抬头看向顾清澄,“你今天是要给我说什么好消息来着?”

顾清澄眯眼,恨恨看着翟羽。只见她如今虽然瘦的似是弱不禁风,散着头发也没任何雕饰,却偏更如出水的芙蕖,清丽的一身灵气。她不再戴假喉结,声音也是宛如珠玉,眸光流转之间,让人身心酥麻,移不开眼。自己一个女子尚且如此,若是换做男子,该如何抵挡此绝色?

见翟羽容貌倾城,神色自在,顾清澄心里又更恨了许多,可想到要告诉她的事,说不定能一下子撕裂她的镇定,又觉痛快,便阴森森地说:“自然是关于琛王的。”

“哦?”翟羽先是颦眉,后又微微一笑,“四叔成亲是在中秋,现在也过了几个月了,该不会是府内将有添丁之喜吧?”

“正是!”顾清澄神色有些急不可耐的狰狞,“方才除夕宫宴上,琛王妃忽觉恶心不适,经太医诊断,说已有两月身孕。你还没见过你四婶吧?那可真真是个美人。”

“有我美?”翟羽笑了,一挑眉,反问一句。

顾清澄被她噎的一口气提不上来:“翟羽,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翟羽笑意灵动,无所谓地摊手,“那就是不及我美了。”

顾清澄一拍桌子,再捉起桌面上被自己震得一跳的杯子,一饮而尽后方喘着气问翟羽:“你就不气!?”

翟羽舒出口长气,唇边微笑不改,“有什么好气的?这些事,在我回来之前,便想的清清楚楚了。”她看了眼顾清澄,再把手挪到心口,“所以老实话就是,虽然这里难受,却没什么好气的。我这一生陪不了他,难道还期望着他这样一个人终身不娶?我没那么傻,这样是跟自己过不去。”她之前的人生,已经够跟自己过不去了,最后这段日子,便罢了吧。

“你在装,你装什么呢?你那么爱他,一定是难受坏了,”顾清澄凄厉笑着摇头,“不过你倒是看得清楚……如今翟琛和父皇是父慈子孝,他每日侍奉父皇汤药,压根再没有提起过你。我还以为他待你有多么不同呢,至少会为了你来个举兵谋反之类的……原来也不过如此。”

“是啊,不过如此,”翟羽也摇头,“如今你看我此等遭遇,也算出了口恶气。”

“出了恶气?不,还远远不够呢,翟羽!”顾清澄捏紧拳头,表情愈显疯狂。

翟羽平平接口:“我知道你恨我。”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你!”顾清澄以往黑白分明的双眸,此时已经彻底红了,瞪着翟羽,像是下一刻便要喷出火来,“你不知道当我对翟琛一腔柔情深种的时候,他告诉我他爱的是你的时候,对我是何等的侮辱!?你也不知道当你在怨恨翟琛和他闹别扭的时候,我连恨他的资格都没有!你也不知道,当我好不容易接受命运,嫁给翟琰,有了身孕,以为自己的幸福生活终于来到的时候,他却因为你们而死在战场让我有多痛!”

“凭什么!?”顾清澄一挥手,将杯子扫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她扶着桌角,手背爆出根根青筋,“凭什么你们之间的爱恨纠葛,却要干涉别人的生死幸福!?凭什么!?你当如今你还的够了么?根本不够的!不看你死的凄凉,不看翟琛怀揣悔恨孤独终老,让我这口气到哪里去出!?”

翟羽默了片刻,垂首看着她泛白的指节,低叹一句,“那你又可知我有多嫉妒你?”

“你嫉妒我?”顾清澄仰首大笑,仿佛听到世间最好笑的笑话,“我有什么好让你嫉妒的!?”

“至少,你从小被父兄捧在手心,视若瑰宝地长大,作为一个正常女孩儿长大,当你一身艳红骑装,在枣红色骏马上飞驰欢笑时,你不知我有多羡慕……”翟羽静静地抬头,看入顾清澄眼睛,平缓地说,“虽然你最初爱上的人不爱你,可你却可以得六叔珍视,嫁他为妻,并和他举案齐眉,夫妻和睦……你身上背的所有重担,不过来源于单纯的爱恨,而我……这么多人的命……我连想要任性一回都做不到。我男不男,女不女,如今连一个女孩的发髻也不会梳,我不会针织女红,我手心满是练武的茧子,我一身皆是伤疤,我左手已废,现在连握住一样东西都是不能……”

“你要说我是自作自受,可我最初能选择自己不来到这个世界么?有没有谁在替我安排这一生悲戚命运的时候,问一声我愿不愿意了?”翟羽看着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顾清澄,微微扬了唇角,“这世上,谁不是无奈的?谁不是身不由己?”

顾清澄已被她说动,却匆匆挪开目光,冷哼一声,“别企图强词狡辩,你当我会同情你?”

“两个可怜人,谈什么同情和嫉妒?”翟羽轻笑一声,“但是清澄,你此生至少品尝过何谓幸福,只是失去了罢了,而我,却从没有过……我对四叔,是爱是恨,其实常常我自己都分不清楚。这也是为什么,我到如今这一步却反而平静了的原因。只为万事,都已不由我做主。”

顾清澄伸手扶在额边,垂首望着自己鞋尖,半晌才低低叹了声,“得到了又失去的感觉,也很难受……我连喜欢他都没有给他说过……”

翟羽起身,又寻了个杯子来,给顾清澄斟了杯水,眼看着她将滑落颊边的泪水急急抹去,不自在地背过身去。

“六叔的事,是我的错,”又重新坐下后,翟羽才低眉叹道,“如果当初不是我任性,他不会为了护我自断右臂,后来在康城也不会……”

“够了!”顾清澄厉声打断她,神情又复变得扭曲。

翟羽抬眸望着她,“我只是想说,是我对不住你。”

“所以你以为我只会报复你,而不会去报复翟琛?”顾清澄冷笑,“现在是我还没能力动他,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翟羽缓缓摇头:“你不会的。”

顾清澄挑眉:“你看不起我?”

翟羽叹了声:“如果你真有那样一天,你也下不了手。”

“你以为我是你?你以为我还爱着他?”顾清澄愈发觉得好笑。

翟羽笑了,“你为什么不想,现在对他来说,就是生不如死了呢?”

顾清澄微怔,随后一勾唇角,“你对自己倒挺有自信。”顿了顿,又说,“其实,偶尔我也会想,你和他这样的关系,是怎么爱上他的?”

“最初哪里懂什么爱?”翟羽听到这个问题,微微低下头,唇边笑意更自然了些,“那时候很懵懂的,只是不甘被他冷漠对待,想换取他更多的关注……大概那时候还小,情窦初开,身边兜兜转转只有他,没得选择。如果不是那个晚上他……应该到不了今天这步。”

“说什么呢?”她嘀嘀咕咕的,顾清澄听不真切。

“没什么,”翟羽摇头,抬起眼,笑了笑,“小的时候,有一次我犯了大错,他重罚了我,我简直要恨死他了,可之后的某一天,我却撞见他在皇爷爷面前领了全部的错处,任皇爷爷骂他再狠,他也只字没有提到我。那个时候的感觉很奇妙……虽然我告诉自己,他是别有用心,那奇妙的感觉却再没变过。”

顿了顿,翟羽又继续缓缓道,“他对我说,说他高兴的时候就护着我,不高兴就扔我出去让别人撕成碎片,可从小到大,他一次都没扔我出去过,”摇了摇头,她低声说,“所以我这一身的伤,除了这左手……终究都是他赐的。”

顾清澄听得怔神,过了片刻,才神情颇不自在地说,“你活该!”

翟羽不吝啬笑容:“是啊,活该现在被别人撕成碎片。”

“我走了。”顾清澄不愿再和她继续聊下去,像是觉得会动摇了信念一般惶恐,从榻上下来,就径直往门外走去。

“等等,”翟羽喊住了她,转身走到书桌前,从镇纸下面抽出一封信来,再递给顾清澄,“如果我真的被赐死了,你帮我给四叔。”

顾清澄诧异地讽笑:“你怎么会天真到以为我会帮你做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