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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盛宴(278)

……不知什么时候他从旗卷赤壁马吞吴的三国梦境里走出,却发现对面的文臻已经困得坐在小凳子上睡着了。

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鸡啄米似的,竟然犹自能撑着身体不倒。

林飞白这才恍然想起,好像文臻也有很多天没有睡好觉了。

每夜每夜,他从迷茫和痛苦中一身大汗醒来时,看见的都是热气腾腾的汤羹后她的笑脸。

他盯着她的脸,几天下来,她好像也瘦了一点,粉团团的小圆脸显出了些轮廓,反倒更显得秀致,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沾了点这夜来的水汽,闪闪烁烁。

那一点点光芒,是他长夜里的萤灯,光芒弱而不灭,飘而不断,看似冷峭,实则温暖,始终含笑挂在他的苍穹,引着他一步一步,向晨曦而去。

他忽然伸出手,手指指甲青黑色略淡了一些,指节仍然瘦骨嶙峋,嶙峋的手指颤抖着向文臻探去,很慢,像怕惊破一个泡泡一样光芒流转却又触手可灭的梦。

然而锁链随即叮当响起。

林飞白一颤,立即停下,小心地看一眼文臻,确定她没醒,才舒了一口气。

他凝视了她一会,看她在凳子上扭了扭身体,显然睡得不舒服。

他回头看看自己的床,很干净,他几乎没在床上睡过,为了锤炼自己,为了心中不灭的骄傲,为了不堕林家的威名,他不允许自己再有任何一丝放纵,只有肌肤磨砺在坚硬的石地上感觉到痛,他才能清醒地活着,清醒地抵抗。

他想了想,双脚踩住了自己的铁链,只留下了可以供手轻微活动的地方。

文臻坐的地方离床很近,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抱到床上。

他手指刚刚触及她臂膀。

一双手忽然伸过来,打横抄起文臻,靴子一踢将小板凳踢起。

林飞白抬头,就看见燕绥那张看似面无表情,眼神永远蔑视空茫的脸。

燕绥也不看他,一手抄文臻,一手拎小板凳,竟然连人带凳就这么呼噜走了。

林飞白靠着墙壁,没有说话。

就在刚才那一瞬,他忽然觉得,燕绥看文臻时候,那种永恒的令人心头发紧又不安的眼神,似乎有了变化。

有了一种叫做情绪的东西。

他看她时眼睛分外的亮,哪怕是恼怒不满,也灼灼动人。

林飞白转头,窗户已经锁死了,看不见夜空的星,可他知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什么闪闪地亮了,又有什么,悄悄地灭了。

……

林飞白越发地消瘦下去了。

也越发地安静下去。

起初的挣扎嚎叫翻滚厮打越来越少,后期就变为沉默的压抑的抗争,无法发泄的抗争需要迸裂肌骨的力量来忍耐,整个院子静悄悄的,但人们反而更加屏住了呼吸。

三纲五常们以前每日还能远远地听着那些嚎叫,在担忧焦灼中确认林侯还活着,但此刻失去这声音,反而让他们发疯,有时候冒险去听墙角,隐约也能听见一些让人不安的对话。

“……越来越瘦了……”

“看起来怕人……颧骨突得高高的,眼眶子深深的,就留两个大眼珠子偶尔滚一下,骷髅一样……”

“可怜,也算一个少年英杰,落得这般模样……”

三纲五常听得心焦如焚,却束手无策。整日游魂一般在院子外游荡。

文臻有次出外采购回来,远远的看见师兰杰在道边跪着。

“姑娘,”他声音沉痛而悲哀,“放过林侯吧。如果他注定要死,让他痛快地死也是成全。”

说完他拿出几张大额银票,放在地上,道:“这是师某全部身家。献给姑娘,只求姑娘给他一点福寿膏。”

这个骄傲的护卫首领,说完便磕了一个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文臻默然半晌,呵呵一声,上前去拿了那银票,塞在自己口袋里,走了。

福寿膏?

当然没有。

不仅没有,当晚林飞白还喝到了令他欲仙欲死的榴莲粉老母鸡汤。

……

燕绥勒令文臻不能再独自行动,任何时候出门必须有不少于二十人护卫跟随。

也府里也一样,府里未见得比府外安全,三纲五常游魂一样,看见燕绥的院子都目光里燃烧怒火。

文臻现在也很少出门,她很累,这是一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熬过了生不如死的最初,还有一个更艰难更漫长的心理抵抗战要打。

每晚的喝汤时间变成了故事会,听众增加了一人——燕绥也做了个小凳子,每晚来听故事。

本来他这个长手长脚的,是不可能肯坐那种只适合矮子的小凳子的,但万物不可不对称,所以只好委委屈屈地坐在小凳子上。

林飞白很愤怒——本来是他独享的东西,为什么这家伙要来分一杯羹?他也吃福寿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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