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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鱼和橄榄树(30)+番外

他抬头就能看见,一手抓着上方树枝的商周,脸上来不及消失的惊恐的表情。

那种表情,宋元这辈子都没见过他露出过。

当宋元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是他发现自己身体已经悬空的时候。是看见用左手拉住他的商周,光手拉住树枝的右手,渗出了血的时候。

从走在后面的师兄们一起过来,把宋元拉上来的时候直到后来翻过山岭,终于看见农家的时候,商周一直没有说话。

在宋元被拉上来后,本来想处理一下商周被木刺扎伤的伤口,但是他们没到水源,带的喝的水已经快没了,所以,什么都没做,只是宋元和他换了一下手套。到了那个破旧的农家土房院子里时,已经差不多到山脚了。他们在那儿等待来接的车时,宋元在溪水旁,把商周的右手放进溪里,冲了又洗,用军刀挑出了许多木刺,露出一道深深长长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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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用商周的大手帕,把他的伤口包了起来,包好了以后,说着到山下看看有没有卫生所,买点儿碘酒消毒时,商周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

溪边有坐着吃着一路采来的野草莓的师兄们,还有洗着鞋子的向导,农家养的几只嘎嘎叫着的鸭子。

溪边的院子里屋檐下,坐着一位老人家,老人家的身旁,绕着一只活蹦乱跳地吠着他们的狗。

宋元无奈地拍着商周的背。

体贴的师兄们当作没有看见。淳朴的乡里人没有看懂。动物们则一点儿也不关注。

后来在院子里,脱下袜子的商周发现了右脚踝上一个出血不止的伤口,乔师兄过来看了半天,说:“恭喜,走过蚂蝗沟的证据。”

那时张师兄咦了一声,说:“这树枝怎么抖不掉?”

他们转头看时,就发现张咸右的右手上躺着一个怎么都甩不下来的枝条状褐色物体。

乔信大喝:“别动!”

抓着张咸右的手--众人本以为他是要抓下那个东西,结果他掏出相机,放大了半天,说:“好不容易见到蚂蝗了,合影一下。”

被愤怒的张师兄一拳打飞了。

后来他们听从向导的意见,从包里拿出盐来,洒在蚂蝗身上,原本怎么都扯不下来的生物蜷缩着掉落了下来。

除非吸饱了血,这种动物是不会主动离开人体的。

他们被另外一辆具有后斗却没篷的小皮卡接下了山。回到了向导他们家附近。那时已经是接近傍晚六点了。

那天早上邓伟和他们联系,说第二天会有点名,要他们赶快回来。所以下午他们出山前就联系好的去宜昌的车,约好六点半到彩旗村接他们。但他们发现,不论是他们,还是那辆即将到来的车,目前都无法通过那段正在修的路。因为爆破形成的相当于半边山体体积量的碎石,将路面完全阻塞了。他们在等待推土机尽快凿出一条可以通过的路。不过据向导所言,恐怕还需要一两个小时。于是他们打了电话,让那位司机在爆破路段的前方等候。

在他们放下行李之后,两位师兄说去上厕所。彩旗村并没有卫生所,宋元向向导家里要了点儿紫药水,给商周的伤口上了药,就坐在门前歇息。那时就听见后面传来孩子的哭喊声。

原以为是孩子们闹着玩儿闹翻了,却听见了大人高喊救命的声音。

商周和宋元跑到河岸边。前方修路炸碎的山体把河流堵住了,被截留的河水变成了一汪深潭。哭喊的是向导家的男孩子,正在河岸边,湿淋淋的,而大叫救命的却是对面山崖上的一个妇人。

宋元眼尖地发现了水潭的中央有波纹。

那妇人在山崖上高喊:“小孩子掉水里了!”

商周脱下外套,跳进了水潭里。宋元看着他下去,一会儿又起来,吸了一口气,又栽下去,手心冒出了冷汗。

第二次上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孩子。

向导和家里人,以及其他四周的人群聚集过来时,是商周正在试小姑娘颈动脉搏动的时候。

宋元呆愣地看着三天给商周戴上花环的女孩,苍白地躺在商周的怀里。

“不跳了。”商周抬头看宋元。见他没反应,吼了一句,“愣着干什么?心肺复苏呀!”

宋元把小姑娘的嘴撬开,商周把她朝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拍着她的背,不知从嘴里,还是气道里,出来一堆的水和泥沙。

向导和家里人吓傻了,那位姑娘的母亲开始哭泣,瘫坐在地上。

像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失去孩子的母亲一样。

他们把小姑娘放平在河边较坚硬的地上,除去她的湿衣服,宋元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盖上。商周跪在地上,先在她胸前按压了四五次,然后让宋元接替他的位置,自己抬起她的下颌,捏住她的鼻子,开始往小姑娘的嘴里吹气。小姑娘的胸腔在外来的空气压力下,起伏了一下。

宋元想着比,比,想着胸骨中下三分之一,想着要直,想着不能用手,要用全身的力气按。按下到厘米。

手放上姑娘小小的胸口,宋元感觉到了一点微温。

不要紧,还不是凉的。宋元对自己说了五遍这句话。

那位姑娘那么小,胸骨还那么软。这样按了,不知肋骨会不会断了呢?

他默念着一、二、三、四、五,商周看着他的动作,在第五下之后,宋元就暂时松手,商周就往她嘴里吹气。

如果过了十分钟还不行,怎么办呢?

他怎么跟那位母亲说呢?

她就要死了。

还是已经死了?

他到底行不行?有没有按对地方?

宋元抬头看商周,商周说没事儿,继续。

一分钟一百次。正规的心肺复苏,两分钟必须换一个人,以免无效按压。商周在两分钟时和他换了一次。宋元做人工呼吸,商周做心脏按压。那时师兄们正在往这儿跑过来,但还没到。第三分钟他们俩又互换了。于是宋元按下了第三分钟的一百次。那时,他头上沁出了细汗。

商周摸着她的颈动脉,告诉宋元:“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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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树·十八(橄榄树完)

溺水之后,现场心肺复苏就算成功了,也可能在未来的小时发生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或者溶血。当时在现场,家属吓傻了,是师兄们打电话叫的救护车。医院方面听说他们的心肺复苏成功了,说医院离那儿很远,救护车开过来的途中可能会耽误很多时间,让他们陪伴溺水者一起转送,救护车在途中接病人。小姑娘的自主呼吸心率和意识都恢复了,并没有其他的外伤,但是谁也说不准如果耽误时间长了,会不会有什么并发症。于是四位医学生决定穿越那个碎石形成的悬崖,把她带到对面的车那儿。

本来还要推土机运作半个小时的路,当时在那松散的山石旁,悬崖边,只有一条长两米,宽三十公分的道儿可以过去,没有任何可以扶的地方。身旁一侧是几十米高的悬崖,另一侧是随时可能滚落,把他们砸到悬崖下的山石。

宋元走到悬崖边的碎石山前时,商周背着那位小姑娘在他的身后。宋元回头对他说了一声,不准死。我在前面等你。

一分钟的路程,似乎走了一辈子。宋元没有看身侧的悬崖,只是看着前方的车灯。

他们约好了同回的车在路段前方,闪着明亮的灯光。

宋元回头,看着商周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那个时候,他什么也没想。

他只是觉得,商周会一直和他一起走的。

尽管机率微乎其微,也许所谓的人生,并不是不能拯救。在细密的小雨飘落下来时,看着已经走过悬崖的商周背上睡着的小姑娘,宋元这样想。

在路上,他们遇到了救护车,救护车把小姑娘接走了,在向导的千恩万谢当中,他们踏上了归程。

走在颠簸的夜路上,商周在面包车的后座上,靠着宋元的肩。过了很久很久,偶尔低语的师兄们头靠在一起,似乎睡着了,商周说:“大圆,我想让你看样东西。”

宋元说什么东西。

商周从他那件牛仔外套的上衣口袋夹层掏出一张照片,点亮了打火机,送到宋元面前。

那是琴真笑得开心的脸。

只是,略微有些傻气,略微有些老了,再也见不到从前温柔伶俐的样子。

宋元的眼泪掉了下来。

商周说:“大圆,琴真很好,她现在很开心。她没有完全好,但是药物可以控制。”

说完后抱住他,说:“今后,你不可以再为她哭了。”

车内静悄悄的,商周在他的肩头睡着了。宋元看着车窗外忽明忽暗的山道,怎么也无法入睡。

年幼的时候,你崇拜的英雄,其实不过是无处遁逃的失意者,长大以后,你性命相托的人,大多数时候也不过只是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不管是不是在跟生命打交道,他们终究也只是凡人。

凡人一定有做不到的事,一定有后悔到想忘记的事。但是,就算再微薄的力量,一定也有可以做到的事情。

一定有贪欲,一定有惰性。一定,偶尔也想走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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