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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如意(5)

周原在床边坐了一小会儿,发现自己穿的还是孙子的T恤牛仔裤,忽然觉得自己的坚持毫无意义,于是又躺回了床上。孙子自动地从地上爬回了床上,磨牙声四起,周原忍不住又踢了他一脚,但没把他踢下去。

醒了一会儿,没看见有回复的手机短信,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周原觉得有些尿意,于是摸着去了卫生间,在上完厕所洗手的时候发现镜中的洗衣机上放着一条蓝色的床单。

这么说孙子还特意换了新床单?

周原重新回到床上,孙子就转了个身,把脸贴在他胳膊上,一边贴一边磨牙。周原盯着他近在咫尺睡得香甜的脸,拿起手机,看了一会儿,又给孙俊发了条短信:“我明晚找你。”

周原在清早醒来开始回想自己有生以来喝醉的黑历史,屈指可数,包括昨天就七次。高中的时候两次,其中一次就是毕业那天。大学没有,出来工作之后至今五次——有三次是同学会,有一次是和同事一起。他记不起自己喝醉的样子,在七次喝醉当中有五次劳模大麻和孙子都在场,他曾经问过劳模他喝醉了到底是怎样的,劳模只是说很黄很暴力,他问大麻,大麻说很傻很天真,他问孙子,孙子说很好很强大。他想应该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就没有继续问。那次和同事喝醉了之后他次日问同事他酒醉了到底是怎么样的,同事们说:很正常,就是一直睡不醒。

周原转头就看见孙子睁着眼在看他,眼角还粘着眼屎。看了一会儿眯了眯眼,说:“如意,我想了一晚上了,你昨天洗澡后是不是没穿内裤?有没有觉得很痒?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不穿内裤,我们家也有成人纸尿片的。”

周原拿起枕头模拟潘金莲行凶,孙子在枕头下挣扎。

“想一晚上?原来不是磨牙,是脑袋的齿轮在动是吧?”

孙子暂时挣脱了可能令他窒息致死的枕头,留下了遗言:“这么说来,你不是没穿,是连续穿了两天……唔……”

孙子平常在纸尿片厂做的事再简单不过,就是出市内的货,包括婴儿纸尿片、成人纸尿片、卫生巾、卷筒卫生纸、抽取式面巾纸,主要的客户是各个大型超市、母婴店、医疗用品店。由于公关做得不错,加上是本土的牌子,可以送货上门,他们在市内营业额不错,光是市内的送货车就有那么几辆。孙子主要负责送城区的货,城区里不能进大货车,他就开小货车。他和一名叫蟹子的司机两人一组,一个星期工作六天,必要的时候还要加班。

中秋的次晨,孙子表示周原如果要去城区只能跟他的送货车。送货车的前厢只有两个座位,周原如果去了,蟹子就没办法上班。周原表示自己想打车回去,但是被告知镇上很难打车,就算打电话叫车也往往被拒绝。

“你要不跟我一起送一趟货?让蟹子休息半天。反正你整天吃饱也没事干。这一车空了我就把你载回花店。”孙子这么提出。

孙子不知道周原在干什么,他认为周原就是个把所有杂事丢给小工,自己成天无所事事的老板。

但这两天实在没办法写出一个字,在阁楼上坐着也是浪费时间。周原平常丧失灵感的时候会到花店帮阿和剪一剪花,或者在阿和出去送花的时候看一下店铺。老实说这些也确实是毫无技术性的活儿。

“要不就等我下班送你回去。”孙子提出方案二,“或者你就一直站在路口,看到晚上有没有的士经过。”

“或者你让美青来接你?”

孙子的方案三话音未落,周原说:“我跟你车出去。”

周原拿了驾照数年,驾照已经升级成了B照,但是一直不喜欢开车。这一点也被美青认为是残次品的标志。有驾照有钱买车但是不买车不开车的男人就是没有服务精神的男人,是给人添麻烦的男人、坐享其成的男人、不会体贴女性的男人,简言之就是垃圾。如果让周美青来接他,他的价值会从可回收垃圾变成不可回收垃圾。如果在早上八点的现在打电话给美青,那么他甚至有可能降格成感染性垃圾。

帮忙装货之后,周原上了货车的副驾驶座,孙子启动了小货车。

玉堂村通往城区的路是八车道限速八十公里的路,早晨车辆少,他一路保持着匀速开到八十公里。和平常的喋喋不休不同,他坐在驾驶座上后就一句话也不说了,也不哼歌,安静得吓人。

和开摩托车时那种乱七八糟的走法不一样,开这辆小货车时他几乎是中规中矩,一次都没有超速。

周原有些无聊地打开了车里的收音机,听了一会儿歌,觉得有些吵,又把它关了。

“如意,美青让我这个礼拜周末再约你吃饭。”车子快开进南城的时候孙子这么说。

周原想了一会儿,明白了什么意思:“你干嘛告诉我?”

“你要是有朋友了,可以告诉她。”

第6章

那天天很蓝,八点开始就有点热,进南城那会儿车窗开着,吹进来的风并不凉快。周原的指尖有些冷,嘴唇有点儿发麻。

他没有告诉过孙子自己的性向,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和人交往。尽管他认为这件事不会影响到和朋友的关系。

他认为朋友之间的关系是超越性别的,爱情则不是。性向是那么严格地圈定了他可能性交的对象,但朋友并没有被圈定。这二者可以有重合,就像异性恋者可以有异性的朋友。

可是绝大多数情况下异性恋者同性的朋友居多。也就是朋友还是会被圈定,不会产生性交关系的朋友关系才是安全的。如果一位朋友总是担心着自己会不会和朋友性交,那么这种关系就变得脆弱。

周原认为沉默不是过错,他并没有撒谎。如果沉默能够换取朋友之间的安全感,那何必要说出来?

他知道孙子从来不蠢,不过也没有料到他会敏锐到这种程度。

他明明一个晚上都在磨牙。

周原没有回应孙子的那句话。孙子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把车开到南城的沃尔玛后门卸货,周原也下去帮忙。孙子如果不说话,也不在笑,看起来就像斧刻刀劈的雕像一样。

卸货完之后签收,接下来就是去下一站,南城妇女儿童医院周围的母婴店。

在第二次卸货上车之后,孙子仍然没有开口说话。周原终于忍不住了,他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起来。

他觉得烟抽了很久,孙子在南城医院旁的红绿灯停下来时,把他手上的烟嘴拿走了。

那支烟抽到了过滤嘴的部分。

“你要是想先回去,我可以一个人送货。”孙子把烟蒂放进车上的简易烟灰缸,说。

周原打开车门,在红灯变成绿灯前下车了。他没有回头看,直接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回去了。

那天周原什么也没干,就在花店里坐着,剪剪花,帮阿和包装外送的鲜花。到了晚上就到阁楼上的板床去躺着,也没回家。晚上又到了十一点,电话响了,是孙俊的。周原接电话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昨晚说过要去他那儿。

对方听见他接电话后也不说话,周原开口说:“对不起。”声音相当沙哑。

孙俊低声问:“你不是说要过来吗?”

他应该是低着头的,他皮肤那么白,又瘦小,看起来就跟一个女孩似的,难过的时候也像个姑娘,好像要哭的样子,和刀劈斧刻的雕像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周原觉得自己就是喜欢这种的,是的,性别一样了没办法,总得再画一个圈子才行。把他排除在外的圈子。

“我去,我这就过去。”

“你别过来了,太晚了。”

“孙俊。”

“嗯?”

“没什么。对不起。”

那边好像开始哭了起来。周原说:“你等等我,我过去。”

周原最后并没有去孙俊那儿,因为孙俊说:“今天很累,我没换床单,你别过来了。”

周原想会不会不换床单也没关系,他是喜欢他的,不会因为床单的问题不想见他,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那天晚上他睡得不太好。他平常住在父母家里,有时灵感突发时写通宵就会在阁楼上待着不回去。他晚上回家不回家父母都不过问。晚上没有开空调,把阁楼两边三角的窗打开,四面八方的风就灌了进来,一点也没有白天的闷热。

秋天还是来了,至少晚上不热了。

周原躺在硬板床上,到了夜里,实在睡不着,就坐到窗边去抽烟。实在忍不住了,他发了个短信给劳模,问:“我喝醉了到底是什么样子?”

过了一个小时,劳模回了短信:“亏我夜尿起来还看手机,你跟谁一起的时候喝醉了?”

“孙子。”

“那你问他吧。”

周原当然没有采纳这个意见。他又躺回床上,决定把一切事情忘记。

第7章

国庆快来临的时候降温了,早晨起床就能感觉到深刻的凉意,到了夜里,如果不盖被子就睡不着。但是周原换上了秋季的薄被之后还是发现自己经常性失眠。

周原目前签约的情景剧是一周拍一次,提前两周交够三十分钟剧本就行。这一套模式在国内不太流行,只是制片方本身与某个民营电视台有合作,打算尝试一下这种做法。刚开始做的时候制作方也担心会不会不定因素太大,而且一周播一次不能保证观众的稳定性,但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可以根据市场的评价决定之后的投入,避免全剧制作完成之后卖不出去的窘境,对制作方来说其实更为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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