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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会奇缘/往事且随风(18)

说到后来,石炎火话音渐渐低下去,偷偷瞟蔺扶苏一眼,张了张嘴,没再讲下去,可话里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蔺扶苏和秦飞扬这档子事是不好见光的,如何能说给人听,连城捂着都来不及,告诉一个外人,拿到他面前为两人求情,只怕秦飞扬死得更快。

蔺扶苏呆住,目光直直看向某处虚空,默不作声,静寂许久后喃喃低语,“他不会有事的,”似是安慰石炎火,又似说给自己听,重复数遍,忽地望向石炎火,“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

目光坚定中透出决绝,似是已下了某种决定。

石炎火告辞离去,蔺扶苏熄了灯,静坐在一片漆黑的客厅中,脑子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愿去想,没了另一个人的房间忽然清冷得可怕,睡眠都不得踏实。享受惯了秦飞扬的陪伴,陡然间打回原形,非但没有感到自由自在,反而再也无法忍受当初的孤寂。

天亮了,光线一点点射进来,蔺扶苏这才惊觉一夜未眠,定定神,收拾起满腹纷乱思绪,走向话机,拨出一通电话,“苏妈妈,我是扶苏,有件事需您帮忙。”

第十七章

蔺扶苏走后不久,连城接到卢蔺幼薇电话,告知不日返台的消息。

连城沉默不语。时间太过久远,往事已无回首余地,今生注定不能相濡以沫,便唯有相忘于江湖,回归各自天地。末了,只得一声“保重”,此情终告结束。

连城深知迫得太紧没有好处,说了给蔺扶苏三日时间,便谨守承诺,三日中并无一通电话打扰,只等他自己想通。至于秦飞扬,虽未令他吃什么苦头,亦关得严严实实,且地点隐秘,除却孟标等有数几个亲信,外人一概莫能知晓,唯恐有人通风报信给蔺扶苏,坏了整盘谋划。

第三日,连城早早坐进书房等候,从上午直坐到下午,也未见蔺扶苏出现,渐渐便有些焦躁,想拨通电话给他,几次拿起又放下。等到傍晚,终于不耐起来,拄了拐杖来回踱步,下人们来请吃饭,也被他一脸阴沉轰出去。

直到八点钟,管家进来请示,“老爷,有一位苏静芊苏女士求见。”

连城正憋了满肚子闷气,这时迁怒出来,厉声喝骂,“你当我这里是市民接待处,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见我。”

管家这顿骂挨得冤枉,委委屈屈一缩脖子,想到客人身份,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这位苏女士自称是蔺先生养母,代表蔺先生前来回话。”

连城顿时驻足,一叠声唤,“快快请进来。”

不多时,一位老夫人跟在管家身后进来,六十余岁,着一身套裙,素雅端庄,眉目十分平常,但那一双目光极是柔和,令人一见便生好感。

连城自卢蔺幼薇处见到私家侦探提供的调查报告,得知蔺扶苏于孤儿院长大,但调查完成的很是仓促,于细枝末节处并不详尽,也未提及蔺扶苏曾被人收养,这时节突然冒出一位养母,连城疑虑重重外又不免惊慌。

“苏女士是扶苏养母?”

待客人坐下,连城立即发问。

苏静芊微微笑,“不,从法律上讲,我并未办理收养扶苏的手续,不过扶苏五岁之前由我亲自抚养,他将我看作母亲,一直唤我苏妈妈。”

见连城仍旧不解,又道,“我是育德孤儿院院长。”

连城这才恍悟,舒出一口长气。

“扶苏这些年应是吃了不少苦头,幸得苏院长照顾,连某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反观我这做父亲的,实是令人汗颜。”

苏静芊温言道,“连先生应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段时日以来,还是首次有人如此体谅连城昔日处境,对苏静芊的宽厚善良,连城当即生出十二分尊敬感激。

“无论如何,究竟是我们做父母的未尽养育之责,对不起孩子,如今想要补偿也是晚了。”

苏静芊已听蔺扶苏详述其中情形,见连城提及,问道:“听闻连先生有意让扶苏认祖归宗?”

“是,我只得这一个儿子,极盼他承继家业。”

“只是,我听扶苏说,若遵照连先生安排行事,不论他归家与否,势必损及一位秦先生,这人和扶苏关系非浅,他不愿看到此等局面。”

听到外人触动心中疥痒,连城立时眼神一沉,但面前之人身份特殊,实在不敢怠慢,少不得辩白支吾过去,“这人无关紧要,根本毋需考虑。”

似没注意到连城急于否认的样子,苏静芊慢条斯理道,“扶苏离开孤儿院前,我照料他十余年,不知连先生有无兴趣听些扶苏幼时往事?”

苏静芊一下子将话题岔开去,连城微觉奇怪,只是这题目着实引人,不由得静候聆听。

“我与外子未能生育,又极喜爱孩子,便一同在孤儿院从事福利工作。那日,扶苏被他母亲交到我手上,小小的婴儿还不清楚情状,睁着大大的眼睛冲我笑,可爱得让人心都软掉,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喜欢得不得了,亲力亲为照顾他,直到五岁。那时扶苏就已明白事理,乖巧懂事,又极聪明,没有人能不爱他。一对前来领养孩子的夫妇更是一眼相中,恳请我允许他们收养扶苏。

对孤儿院里的孩子来说,能够被人收养是他们至大的幸运,这对夫妇职业正当,经济也颇宽裕,因为健康原因一直未育,极想要个孩子使家庭圆满,这对扶苏来说再好不过。我考虑再三,为他们办理了收养手续。那天,扶苏知道自己将有父母,不知多么开心,欢欢喜喜跟他们走,我们也都为他高兴。其后一年间,社会调查员反馈消息回来,证实那对夫妇待扶苏极好,我终于放下心来,转而关注其他孩子。又过两年,在我已渐渐淡忘扶苏时,却又见到他出现在我办公室。“听到这里,连城不禁动容,连声问,“怎么回事?”

“那对夫妇不能生育主要是为精神压力,在收养扶苏后夫妻心情愉快,竟然很快有孕,于翌年诞下亲儿,这样一来,扶苏在他们心中地位骤然下降,直至视若无物。扶苏竭尽所能取悦养父母,却徒劳无功,那对夫妇不欲让养子与亲儿争宠,终于在第三年将扶苏送回孤儿院。”

听闻儿子遭遇,连城心中一阵难受,面孔蒙上一层晦暗,颤声问道,“后来呢?”

这么多年,苏静芊首次与人说起此事,回忆起当日情形,仍耿耿于怀。

“收养手续解除,他们转身走掉,扶苏站在大门口目送他们上车离去,一言不发,沉静得过分,我害怕极了,抱住他安慰,‘我们扶苏聪明又可爱,他们不要是没福气,以后会有更好的家庭收养你。‘当时扶苏并不哭泣吵闹,反倒转过头安慰我说,‘我知道,不是因为我不够好,只是他们有了自己的宝宝,故此不再需要我’。他才那么小,却已深知人情冷暖,成熟得一点也不似八岁的孩子,我听了不知多难过。

后来几年中,扶苏渐渐长大,已无人愿意领养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只因不好培育感情,偶有一对夫妻并不介意,也被扶苏拒绝,他对我说,‘寄人篱下的滋味,尝过一次已嫌太多‘,我从此死心,不再为他寻找家庭,安心教养他,直至他搬进医学部宿舍。“重温那段灰色的过往,绝非一种愉快的体验,从回忆返回现实,苏静芊眼圈已然发红。

“苏院长今夜来访怕不只是闲谈旧时琐事吧?”片刻的激动过后,连城回复惯常冷静,不显喜怒的眼中只剩下若有所思的光芒。

连城叱咤江湖数十载,自然有不怒而威的气势,此时瞪眼看住苏静芊,语气中带出一抹看透对方伎俩的冷嘲,足以让常人心惊肉跳。

被识破意图,在凌厉目光下苏静芊并无一丝尴尬失措,坦坦然笑,“是的,一如连先生所料,我受扶苏之托来为秦先生求情。

连城冷哼一声,“那孩子以为讲这样一个故事就能让我改变主意?!”

“扶苏并无把握可以更改你的决定,”苏静芊摇头,“只是无法坐以待毙,唯有尽力一试。”

连城沉吟片刻,问:“扶苏在哪儿?我要和他谈谈。”

苏静芊苦笑,“他已不在此地。”

连城一愣,“什么?”

“今夜八时航班,扶苏已飞离香港。”

“去哪儿?”

“首站巴黎,与无国界医生组织汇合,之后,阿富汗、索马里……并无定所,凡有苦难处,皆有他们的身影。”

连城怔住,不知是急是气,面色渐趋青白。

“他这是做什么?拿性命威胁我?”

“不,他只是代你作出选择,”苏静芊淡淡否定,“扶苏希望他的离开能让事态回复原状,连先生与秦先生之间并无嫌隙,一如既往。如非他所愿,那么,香港便是他伤心之地,今生今世,已无必要再回这里。”

连城似被人当头打下一棍,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听苏静芊轻轻叹息,“扶苏这孩子,从小就看遍人世炎凉,为了能保护自己,性子比谁都冷上几分。只有亲近他的人才知道,他的心有多软多善良,任何人对他的好都记在心上。他临走前对我说,秦飞扬没有让他尝到第三次被抛弃的滋味,只这一点,已足够他用一切回报。上天喜欢恶作剧,但即便如此,亦不必颠倒角色,重演幼时一幕以作补偿。被人抛弃的经历他一人受过已经足够,无需让秦飞扬也来分担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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