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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32)

竟欢喜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肖余庆笑微微看他一眼,「待过几日休沐,我于府中摆酒,请太医院里那几个老家伙做个见证就是。」

他心意已定,回到府中,当即叫了管家过来,吩咐下去预备酒席,又写了帖子,叫肖春和过来,代他挨个将京中各医药世家的家主也一并请了来。

翌日,肖余庆在太医院中与众御医说了拜师请酒一事,众人无不拱手道贺,便连章桓也笑道:「这是肖掌院的大喜事,咱家须也得去凑个热闹,却不知掌院大人舍不舍得一杯水酒?」

他这般说,已是给足了谢霖面子,肖余庆自是欢喜不已,笑呵呵道:「公公肯赏脸前来,那是小徒的福气,莫说一杯水酒,届时老夫亲为公公把盏,咱们喝个不醉不归才是。」

诸事底定,待到拜师那一日,谢霖穿了身崭新的湖蓝夏衫,长身立于肖府正厅之中,行那拜师之礼。先是往药王像前礼敬上香,再对着主位上的肖余庆叩首再三。

最后一个头磕完,肖余庆道:「你年将及冠,尚未有字,既然家中已无长辈,那便由为师赠你二字,泽仁,如何?」

谢霖心知这是叫他泽被众生广施仁术之意,实是肖余庆心中所期,令他时刻不忘悬壶济世,牢记医家之本,如此苦心,也唯有莫恒在世时方如此教导,谢霖怎敢不应,眼圈一红,道:「谢师父赐字,弟子定当不负师父所望。」

肖余庆颔首微笑,示意他起来。

肖春和忙上前一步,将谢霖扶起。

他两人并肩而立,一个沉稳老练,名扬京师,一个年轻有为,后起直追,均是不可多得之才。落在前来观礼的御医并各医药世家之主眼中,见肖家后继有人,且又如此出众,连御药房章公公都来相贺,无不暗中各自揣测,只怕三十年内犹需以肖家马首是瞻,不由一面艳羡不已,一面懊恼自家子弟不争气,只是不论心中作何想,面上却皆是一派和气,纷纷上前道贺。

肖余庆再是稳重内敛,此时也不禁得意非常,喜笑颜开,略谦逊几句,便邀诸人入席。待到了酒席之间,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肖余庆已年近古稀,因在拜师宴上多饮了几杯,着实在家休养了几日方缓过精神。他是豁达之人,既然自觉精气神均不堪重负,又见传承有望,肖春和与谢霖已然互为倚重,于掌院一位便不再恋栈,待重回太医院,头一件事便是上禀内务府,欲致仕归家,遂请辞掌院太医一职。内务府邱总管不敢擅准,报到皇帝跟前,惹得熹宁帝召了肖余庆来亲自过问。

今上熹宁帝雍钰琅并非先帝元后嫡出,乃是穆德妃所出四皇子,非嫡非长,因元后无子,今上尚是皇子时又聪慧过人,故此甚得先帝欢心,是以被三位异母兄长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天家骨肉伦常本不同民间,历朝历代皇子之间兄弟相残皆不稀奇,熹宁帝孩童时亦曾遭此劫难,险些丧命,全赖肖余庆妙手生春,方捡回一条小命。不久元后薨逝,先帝决意立今上为太子,为正其名,先行册封穆德妃为继后。德妃正位中宫,愈发将儿子看顾得紧,一应病痛,只许肖余庆经手,如此终得平安继位。这母子二人实是将肖余庆视作保命符,今见肖余庆请辞,熹宁帝如何不惊,问道:「肖掌院何以便言致仕?」

肖余庆回道:「臣请致仕,实乃不堪太医院诸事繁杂,只盼余年能专心于医术一道。臣已年迈,昏老不胜其任,徒踞其位,恐有负皇上,还请皇上恩准。然若皇上有恙,臣虽无职,亦当奉诏侍疾,绝不敢辞。」

熹宁帝仔细审视一番,方觉肖余庆果是见老,听他所陈,亦并非退隐归家便不问世事了,这才放下心来,又挽留几句,见肖余庆心意已决,只得准了,继而问道:「肖掌院这一走,余下众御医尚有谁可堪用?」

肖余庆既打定主意请辞,自是早早盘算好了后手,借这一问,趁机道:「诸太医中,林、刘二位太医业已年高,亦无此精力,周太医年富力强,却失之年资尚短,恐不能服众,余者中,柳思然柳太医倒是医术既高,又长于庶务,资历且长,可堪继任,定能不负皇上所望。众医士中,薛仁和、李万春可补太医之缺。」

这柳思然正是知天命之年,年轻时曾得上一代肖家家主指点,与肖余庆之父有半师之谊,故此入太医院后,两人素来交好。眼下他既请辞,自是顺水推舟,叫柳思然得了这掌院之位,日后谢霖在其手下,便借着此番人情,必然也能得惠。至于太医一职,便是有李、薛二人补缺,仍未满员,且林、刘二位太医年事已高,至多再有五六年,也要致仕,届时便需提拔四名医士一并补缺,彼时谢霖已然有了年资,再请柳思然将其安插进来,方是顺理成章,既得了实惠,又不过于惹眼,招人嫉恨。

熹宁帝对肖余庆一向信任有加,自是全数照准,着内务府依此办理。

不过半日,内务府前来太医院宣了旨意,柳思然、薛仁和、李万春三人自是喜动颜色,余下众人却是各有心思,有诚心道贺的,有忿忿不平的,又有背后口吐酸言的,不一而足。

柳、薛、李三人心知此番提拔定是掌院在皇上跟前进言之故,待宣旨之人一走,俱是围在肖余庆身前,一面说些挽留之语,一面道谢不已。

谢霖虽事前便已知晓肖余庆有意致仕,可再也料不到竟是这般快,不由心中一惊,欲要上前问一问,却见师父被众人围着,人多眼杂,不好说话,只得袖手等候。孰料接下来便是肖、柳二人交接庶务、官印等事,并无闲暇,直到下半晌散值,肖余庆携了谢霖回府,师徒俩方有余裕闲话。

肖余庆老于世故人情,自是知晓谢霖心中所虑,不待他发问,便道:「泽仁无需多虑。为师做这掌院一位,迄今足有二十年,如今让出来,一是精力不济,不欲再为琐事烦心,二则也好送一份人情与柳思然。柳家与肖家一向有通家之好,柳思然其人才干医术俱佳,由他来做这掌院一职,总强过他人,便是看在我的面上,亦会照拂于你。待他致仕之日,说不得你亦有一争之力了。」

肖余庆这一番盘算固然是为肖家盘算,然却也是为爱徒铺路,谢霖唯有心中感念。

那柳思然亦是得了肖余庆嘱托,将谢霖视作自家心腹,故此掌院虽已换了人做,谢霖于太医院中却是依旧行事如常,并未如何小心翼翼。余人中倒也有零星几个别存心思,于柳思然并不如何服气,奈何势单力孤,众人又多捧高踩低,无人跟随起哄,眼见闹腾不出甚花样来,渐渐便也老实起来。待到酷暑过去,秋风乍起,这太医院里已然又是一派宁静。

这一年,熹宁帝登基已有五载,虽不如前几代帝王励精图治圣明烛照,倒也算得上勤勉,乃是位守成之君,初初登基这几年,为着收拾几个不安分的异母兄长,更是着实兢兢业业了一阵子,直待三位兄长一个被赐死,一个老老实实就藩,一个受了惊吓自尽而亡,方才放下一颗心来,腾出闲暇往猎场秋狩。

熙朝太祖以武起家,方打下这万里江山,为不忘祖宗之本,历代皇帝皆是自小便习骑射之技,宗室之中亦不乏文武并重之人,熹宁帝武艺寻常,却是酷爱打猎,憋了这几年,早已手痒,如今终得做耍一番,自然兴致高昂,不止宣召近臣陪侍,连太后、皇后、亲近宗室等亦是陪同前往,正巧又赶上今年风调雨顺,国库充盈,一干朝臣便也不曾劝谏阻拦,于是一干人马浩浩荡荡直奔平京城北三百里的猎场。

为防途中伤病,太医院中柳思然亦带着半数御医随队前往,一时宫中便只剩下年老体衰不便随行的几位老太医并四五名医士。谢霖本也当在随行之人中,不料这几日肖余庆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谢霖心中担忧,便自请留守宫中,也好随时照应。

因此去狩猎之人甚多,除皇后外,贵妃、淑妃亦皆随驾,这几宫之中的宫娥太监便也出宫不少,整座皇宫霎时空了近半,便连一应琐事也少了起来。太医院也难得清闲下来,几名御医闲来无事,上头又无掌院坐镇,索性前来点个卯便各自偷溜,只谢霖并三四个年资略低的医士看家罢了。

这一日,皇帝出行已有数天,谢霖先去肖府探望师父,见肖余庆身子见好,便又入宫来当值。半日过去,当真是闲出鸟来,正百无聊赖间,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到了门口,紧接着便探进个脑袋,问道:「刘太医可在?」

谢霖见是个十七八的小太监,面目生疏,以前并未见过,回道:「刘太医散值回家去了。」

那小太监又问:「王太医可在?」

谢霖道:「王太医随驾狩猎,尚未回宫。」

小太监眉头便皱起来,「这个也不在,那个也不在,那现下到底还有哪位太医在宫中?」

谢霖不知他来头,遂反问道:「不知这位公公如何称呼?何事需寻太医,可能先说来听听?」

小太监寻不着他人,又见谢霖一身医士服色,遂想一想,道:「咱家姓杨,是昭庆宫惠妃娘娘跟前的,今日桐华殿宫人来禀,蒋昭媛身子不适,需召太医看诊。平日里与蒋昭媛看诊的多是刘、王二位太医,不想今日俱是不在。既如此,可还有别的太医当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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