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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45)

待送谢汀兰回了钱家老店,谢霖回转家中,四处不见谢苇,听金宝说大爷一上午便出门去了,只当是镖局有事,也不以为意,先是小憩片刻,待醒来,又去药室中消磨。直待天色暗了下去,将掌灯时分,才见谢苇从外面回来。

临近深冬,天气益发冷了些,一到日头落山,朔风顿起,谢霖方自药室里出来,便被冷风吹得一个哆嗦,见谢苇只着一身常服,外袍也不曾穿的自外头回来,不知冻了多久,登时便唠叨着迎上来,「你这是去哪儿了,怎的不穿厚实些?」

谢苇不提防一进门便撞见他,愣了一愣,方才笑道:「你今日回来的倒早,我还当你需陪着姐姐用了晚饭再回来。」

谢霖去拉他手,一触冰凉,赶忙拽着他往屋里走,「姐姐累了,下半晌便回来了。倒是你,这一日跑哪里去了?前日新给你做的那件外袍呢?今早还见你穿来,哪儿去了?」

谢苇这时方省起那袍子叫他给丢在了外头,脑子急转,随口扯道:「方才同镖局里几个兄弟过招,穿着它忒是碍事,随手丢在校场了,赶明儿个我去取回来就是。」

谢霖不疑有他,进了屋便忙着倒热水与他洗漱。

眼瞅着天黑下来,金宝进来问道:「大爷,二爷,这便用饭,还是再等一会子?」

谢霖道:「这便用罢,叫你爹做一道热热的羊汤来,多放些葱姜驱寒。」

金宝答应着去了。

谢苇擦洗完手脸,道:「我去厨下瞅瞅,若羊肉还有多的,与你做道烧羊肉吃。」

谢霖拉住他道:「这外边天寒地冻的,你才暖和过来,还出去作甚。程贵一早把菜准备好了,只等你回来便要下锅,哪里用你去忙活,只等吃就是了。」

说着端了杯热茶来与他捂手。

谢苇只得收住脚,坐下吃茶。

不多时,饭菜端上来,谢霖先盛出一大碗羊汤放在谢苇面前,「先喝一碗去了寒气再用饭。」

谢苇喝了一口,道:「盐放少了,味儿有些淡。」

谢霖亦尝了一口,觉得咸淡适中,但见谢苇如此说,便道:「我叫金宝拿盐来,再放些就是。」说着去门口喊人。

趁他离桌,谢苇自袖中抽出那瓶曼陀罗散,往谢霖那碗汤中撒上少许,又迅即收回,待谢霖重又坐下,药粉已然混在汤中,看不出分毫。

不多时,金宝拿了盐罐进来,重新调了汤味。

谢苇在外奔波一日,待一碗汤下肚,顿觉出饿来,连扒了三碗饭。谢霖却是晌午那顿陪着姐姐用了不少,晚上便有些吃不下,那汤也只喝了小半碗便撂下了。

待晚上就寝,谢苇照旧三更起身,下床去摸索着穿衣,一身玄衣才穿戴整齐,正要开门出去,便听身后道:「三更半夜不睡觉,做甚么去?」

谢苇一脚跨在门外,一脚留在门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登时愣在当场,眼睁睁瞅着谢霖翻身坐起,下床来点起了蜡烛。

烛光一亮,映出谢苇一身装扮,谢霖看了心里便是一惊,只他早已不是当年那等无知少年,这几年阅历渐增,益发沉稳,慌而不乱,先到桌旁坐下,这才不紧不慢道:「看你这身打扮,是去杀人,还是越货?好歹先与我说说,日后东窗事发,也好与你遮掩。」

谢苇情知今晚是出不去了,关门回身,讪讪一笑,「这大晚上的,你起来便起来了,好歹多披件衣裳,仔细冻着。」一面说,一面去拾了件衣裳给谢霖披上。

谢霖既不恼,也不怒,眼皮一耷拉,由着谢苇忙活。

谢苇晓得再糊弄不过去了,只得道:「你莫急,我与你说就是。」也坐了下来,提茶壶倒了两杯茶出来。

那茶壶拿棉套子包了,茶水尚温,谢苇将茶杯攥在手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啜了一口,定一定神,方道:「霖哥儿,我落水前的那些事,前几日已尽数记起来了。」

两人自相识足有十年,谢苇身世来历成谜,但天长日久下来,却也碍不着过日子,两人均是早已抛诸脑后,不曾料竟还有记起来的一日,谢霖一时也傻了,过得好半晌方回过神来,瞪大眼睛,惊问道:「记起来了?当真?」

谢苇苦笑,「自是真的,不然何来这许多麻烦。」

「那,那……你……」谢霖既好奇他来历,又急于知晓当年到底是谁下手加害,脑中乱成一片,一时间也不知到底该问些甚么,只是眼巴巴瞅过来。

谢苇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原姓雷,单名一个霆字,祖籍荆州雷家堡。」

荆州与沔阳可说比邻而居,两处相距不过三百余里,谢霖却从未听过雷家堡之名,便问,「这雷家堡在荆州何处,怎的我从没听过?」

谢苇微微一笑,「雷家堡便在荆州城北,数十年前,于武林中可是大大有名,只不过早在家父出生时,已是日趋没落,待得三十年前,更是屋宇破败,族人流落四地,远不复当日胜景。你没听过,自是毫不为奇。」

谢霖又皱眉问道,「你家离着沔阳这般近,怎的当日也没人找过来打听你下落?」

谢苇神色间透出几分怅然无奈,苦笑着摇摇头,「十数年前,我父母便已相继过世,家中再无旁人了。」

谢霖「啊」的惊呼一声,心下不免代他难过,须臾间又不知如何安慰,好一会儿,握住他手道:「你当日能平安无事,必是伯父伯母在天之灵相佑,如今见你日子平顺,他们地下有知,想必也是安心的。」顿了一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那日到底因何落水?可是有人害你?那人是谁,你可也记起来了?」

说到这里,谢苇神色顿时一变,双目中流露出愤恨之色,总算时隔多日,早已不复初初忆起旧事的激愤难平,待平复下一腔恨意,放下茶杯,双手回握住谢霖,道:「这件事颇多内情,我记起当日便想告诉与你,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今晚索性也睡不成了,那便说一说罢。只是其中缘由还需从头说起。」

想一想,道:「我雷家堡百年前出过一位先祖,不止通晓拳脚,尤其精擅兵器机关等术,这位先祖晚年之时,感慨于武功难以与一流高手争锋,遂另辟蹊径,穷毕生心力造出一件兵器,名唤雷震子,虽不过龙眼大小,里头却暗藏奇巧,以火药充填,掷出去后,一丈方圆内屠尽生灵,绝无活物,便是绝世高手亦难逃此厄。此物一出,震动武林,我雷家堡也自此扬名于江湖。先祖过世之时,为防子孙后代滥制雷震子为祸武林,便定下规矩,堡主之位并此物制法,均只传于长子嫡孙。

如此传承数代,雷家堡于江湖中声名日盛,到我高祖雷百鸣之时,已是第五代传人,不止将雷家堡打理兴旺,更将雷震子制法精益求精,更上层楼。只是高祖之后,接连三代子孙均无出众人才,拳脚功夫平平,制这雷震子的手艺亦是远不如先辈精道,连经营祖产的庶务亦是难以胜任。雷家堡本是人数众多,子孙繁衍数百,全靠祖产养活,这般一来,不过二三十年光景,已是入不敷出,家业难以为继。到家父雷响之时,乃是雷家堡第八代堡主,却已无力挽回颓势,只得将祖产散与众人,分家各自过活去了。

我出生之时,家道已然中落,自幼便只跟着父母靠那几亩祖传田地过活,家父偶尔帮人打制些兵器,寥补家用,日子不说十分富足,倒也过得下去。八岁那年,家中忽来了一位贵客,来请家父打造一柄短刀,那日我正在院中习练拳脚,这位贵客见我年纪小小,打拳却有模有样,不免勾起兴致来,随手教了我两招,见我一学便会,不禁赞我悟性高,又见我骨骼清奇,遂问家父可愿将我送他为徒,家父喜不自胜,当即便应了,叫我磕头拜师。」

谢霖听到这里,奇道:「这位贵客是何方高人?你一身功夫便是习自他吗?」

提及师承,谢苇面带微笑,点一点头,「我那时尚且年幼,只晓得师父姓云,名讳上澄下心,待得年纪稍长,方知师父乃是名震武林的神兵谷谷主。」

谢霖毫不知晓武林典故,自然也不晓得这神兵谷是个甚么所在,不由追问。

谢苇只得一一讲解道:「这神兵谷历代谷主武功皆称天下第一,谷中所藏武功秘籍无数,入谷弟子无不潜心钻研武学,出得谷来,却极少与江湖中人逞凶斗狠,乃是武林中一处圣地,等闲之人便连听也不曾听过。江湖上那些一流高手或有听闻,若无机缘,却也一辈子难窥门径,不得与神兵谷门人一见。

家师当年已年近花甲,膝下已有两名弟子,本不欲再收徒弟,见我根骨奇佳,见猎心喜,这才又起了收徒之心,将我带回谷中调教。那时谷中已是大师兄贺长峰代掌庶务,我那入门功夫,亦由大师兄代师授艺。除却大师兄,尚有一位二师兄,名唤雍钰堂的,便是害我落水之人了。」

谢霖听了,大吃一惊,道,「你们同门学艺,既是师兄弟,本该交好,他却缘何害你?难道往日里有甚龃龉不成?」

谢苇冷冷一笑,道:「说起这位二师兄,却不得不说他出身来历。他乃是姓雍,当朝国姓,祖上原是靖西王,传至其父,降等袭爵为同安侯,正是不折不扣的太祖嫡脉,宗室之子。雍钰堂生于侯府,其母却不过是名侍妾,因貌美而得宠,连带着他这庶子也颇得同安侯宠爱,自幼便是同嫡子们一道锦衣玉食养大的。此人天性聪敏,读书骑射无一不精,比起两个嫡兄尚且出众几分,由此惹得嫡母不悦。同安侯夫人出身陈国公府,身份贵重,同安侯不敢与夫人争执,又不愿见庶子受委屈,便求到安王雍怀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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