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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63)

谢韵芝却再不想自家儿子一口道破二人之事,便连遮掩之意也懒得做了,摆明为了这雷霆不惜得罪自己,不由又惊又急,且见那雷霆望着儿子,脸上一派喜色,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叱骂,「你们两个俱是男子,如何能结为连理,既和我儿结为兄弟,如何又行这等勾引之事,将我儿拐带到这等邪路上去?」一转头看向贺长峰,「贺兄,我素来敬重神兵谷,不想你家门下却出了这样的弟子,你这做师兄的岂能不严加管束?」

贺长峰心念急转,正欲教训雷霆两句,先平息事态,却听谢霖又道:「我与大哥两情相悦,哪里来的勾引,娘便是不喜,亦不必这般骂他。」

说着一扯雷霆衣袖,「我娘这是怒急攻心,方才口不择言,你我俱是做小辈的,忍让两句也就是了。」

雷霆见他一意护着自己,哪里还去计较谢韵芝言语,反倒大度一笑,「我省得。」说罢一掀袍子,双膝跪下,三指向天,道:「晚辈雷霆,与霖哥儿情投意合,惟愿今生生死与共,别无他娶,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共鉴此誓,若有违犯,情愿利剑加身,死无完尸。」旋即又向谢韵芝道:「高堂在上,请受晚辈一拜。」说着磕下头去。

谢霖与他心有灵犀,一点即通,见此情状,几步走到他身边,也一并跪拜下去,两人竟是借此在长辈跟前过了明路。

不说汪展鹏同谢汀兰给唬住了,便是谢韵芝和贺长峰亦是目瞪口呆,一时俱说不出话来。

等雷霆同谢霖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起身,谢韵芝方回过神来,气得脸色一时青一时白,伸手一指儿子,「你……你……这是要气死我……」话未说完,眼睛一合,身子一软,向天仰倒,竟是气得撅了过去。

亏得汪展鹏便在身后,双手一张,扶住岳母,急道:「不得了,快请大夫来。」惶急之下,连谢霖这现成的御医也给忘了。

谢汀兰亦是一脸急色,上前扶了母亲,唤得几声,「娘,娘……」见母亲只是不应,心也乱了,一叠声唤道:「快些来人。」

因谢韵芝为着便宜行事,一早将虾仁屏退了去,那些个丫鬟仆妇便在花园外头守着,这时听着自家姑娘急唤,忙一个个自院门处奔了过来,又扶又抱,将主母弄回屋中躺下。

谢霖见母亲气急晕倒,也是慌了手脚,呆愣愣站了好一会儿,还是被雷霆拽了一把,方才醒过神来,忙跟进屋去,一把推开床前围着的丫鬟们,伸手按住母亲脉息,诊了足有盏茶功夫,心中方略略镇定下来,又看了看母亲面色,见出了白些,并无其他异状,遂道:「家里可有醒神的药油,先取来涂上。」

谢汀兰便坐在床前垂泪不止,听了这话,问道:「如何,可要紧吗?」

谢霖摸一回脉,已然心下有数,却不好同姐姐直说,只含糊道:「无甚大碍的,我且开个方子,吃上几日也便好了。」见姐姐哭得妆都花了,又细细安慰了一回,叫人取笔墨来写了方子,吩咐抓药煎上。

待丫鬟们寻了药油来,谢霖闻了闻,见药味倒是对症,又给母亲人中、太阳等穴一一抹上。

等过得片刻,谢韵芝悠悠醒转,见儿女都在身边,却不理会谢霖,只拉了女儿的手道:「你弟弟这是铁了心叫咱们谢家绝后,日后我便是死了,也闭不上眼睛。」

谢汀兰见母亲醒了,本已住了哭声,这时一听,又掉起泪来,劝道:「娘莫要这样说,等我再劝上一劝,弟弟许就回心转意了。」一面哭,一面又同谢霖道:「我只你同他好,可眼下娘都成了这个样子,你便忍心叫娘伤心不成?又不是叫你断了同他的交情,等娶了妻生了子,凭你爱和哪个在一处便和哪个在一处,不过耽搁一两年光景罢了,难不成咱们还能拘了你一生一世去,何苦执拗成这样?你若不好同他说,我替你说去。」

谢霖一个头两个大,心中却拿定了主意,赔笑道:「娘同姐姐放心就是,我省得了。」

谢韵芝母女闻言,面色方好转起来。

不一时,丫鬟将药煎好端了上来,谢韵芝心中余怒未消,只是不吃。

谢霖道:「我方才诊脉,娘这是肝阳上亢,郁气内结,需得发散出来才好,这是疏肝理气的方子,娘好歹吃上两口,也好叫儿子心安些。」

谢汀兰亦在一旁劝说,谢韵芝拗不过一双儿女,将一碗药慢慢吃了。

谢霖服侍着母亲吃完,留下谢汀兰在榻前守着,自己退了出去。

此刻庄中已然乱作一团,贺长峰师徒并雷霆俱是外男,便是关心,亦不好跟进屋去,俱都在外头守着,见谢霖出来,纷纷问询:「如何,可怎样了?」

听谢霖说了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雷霆尤其担忧,眉头便不曾舒展,谢霖晓得他心思,趁无人注意,悄悄一拽他衣袖,低声道:「莫要多想,无事的。」

闹过这一出,花是赏不成了,几人连饭亦是不曾吃,眼见得日头过午,方有仆妇请了去花厅用饭,只这几人又哪里吃得下。

待到晚间,因谢韵芝尚不宜挪动,谢汀兰吩咐下来,这一晚俱宿在庄子上,自有上好客房洒扫干净了与贺长峰师徒并雷霆居住。

雷霆这一日见着谢霖,还不曾说得几句话便遭了这一场事,也自郁郁,躺下后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一忽儿想,谢夫人若当真被气伤了身子,霖哥儿便碍于孝道,也不好再大咧咧同自己一处,一忽儿又想,霖哥儿今日下半晌那话是甚意思,既说无事,想来谢夫人只是微恙,当不致叫霖哥儿作难……

直到三更天,仍是寻思个不住,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声,旋即房门轻响几下。

雷霆一听那脚步声便知是谢霖,忙起身去开了门,才开得一条门缝,便见谢霖闪身进来,样子颇是鬼祟,手中还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不由奇道:「这般晚了,拿它作甚?」

谢霖不答,只问:「你今日可是骑得马来?」

听得这一问,雷霆方才省起那两匹马还丢在外头,忙道:「我骑得一匹,展鹏亦骑了一匹,俱拴在后院墙外,折腾这一日,竟忘了叫人牵进来。」说完,心中激灵一下,看向谢霖。

谢霖听他这样一说,登时松得口气,推他一把,道:「快去穿了衣裳,咱们趁夜好走。」

雷霆只觉胸口噗通噗通直跳,却也顾不得许多,几下穿好了衣裳鞋袜,同谢霖悄悄溜到后院墙下,一提谢霖腰带,带了他翻墙而过,落在庄子外头。

那两匹马还好好拴在树上,日间啃饱了地上青草,这时正打了盹儿,雷霆解下缰绳,与谢霖一人一骑,翻身上马,也不辨道路,打马便走,疾驰出二三十里,方慢下脚步,问道:「你一走了之,你母亲那里如何交代?且又是被咱们气病的,这般不辞而别,可有些对不住她老人家。」

却听谢霖道:「谁说我娘气病了。」

雷霆听他口气不对,一怔问道:「这话怎生说?」

此时月亮正圆,明晃晃银辉落下,便见谢霖望天翻个白眼,道:「我娘一身内家功夫,习练得好体格,摸她脉象,倒比我还健壮些,哪里是那般容易病的,分明是不想随我心愿,这才装病唬我,怪道那几位堂主夫人都赞我娘心思玲珑呢,竟是连我姐姐都瞒了过去,装得恁像,生怕我不肯上套,若非我这一手医术,倒险些被她骗了。」

说着得意一笑,「只我娘也忒小瞧了她这儿子,想我在宫里甚么场面不曾见过,那些个宫妃为着争宠,没病的装有病,有病的装没病,花样多了去,我娘这点子把戏,倒是不够看了。我晓得她心思,是定要把我留下的,索性开些安神温养的补药,叫她吃了好生睡上一觉,等明日醒来,咱们已然无影无踪。眼看便是姐姐出嫁的日子,漕帮上下要操持婚事,哪里分得出人手再来追咱们,等他们忙过了,却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雷霆听得这一番话,忍不住放声大笑,这一日那不可言说的憋闷担忧一扫而空,笑够了,道:「如今出来了,可往哪里去?」

谢霖道:「左右我有一年的假,这般早回京也是无事,不如先去你家拜祭祖宗,之后四处转转,我也随你开开眼界,看看你这镖头行走江湖是何等威风。」

雷霆见他尚替自己惦记着雷家堡,心中欢喜,无有不应,当下道:「好。」

待辨明道路,旋即扬手一鞭,抽在谢霖跨下马臀之上,自己一夹马腹,两骑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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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庄正厅中,谢韵芝捏着儿子留书,来来回回看了四五遍,终于抬起头来,问女儿道:「你弟弟这就走了?」

谢汀兰一早发觉弟弟房中桌上只留了封信,人却不见踪影,连着雷霆也一并不见,急忙遣人去寻,却心知是找不回来了,这时见母亲犹自不肯置信,只得劝道:「娘莫要着急,弟弟早晚得回京去,娘甚时想见他,咱们坐船往京里走一遭便是。」

贺长峰并汪展鹏晨起后才出得屋门便被告知二人趁夜溜了去,想着总归此事因雷霆而起,心下着实歉疚,这时在厅中陪坐,亦是尴尬,正思忖如何劝说,忽见谢韵芝咬牙切齿一拍桌子,道:「这儿子是指望不上了,莫说追不回来,便是追了回来也是白搭,连老娘都敢哄骗,想来是再不能叫他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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