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牙香街(10)+番外

"那老太婆又看不见,你可以放下来一会儿啊。"吴廷方走到小道士面前说。

那个小道士长得特别好看。

小道士摇摇头,不跟他说话。

"为什么,反正她又没看见。"吴廷方不高兴了,他感觉自己出了个好主意,却被人拒绝了。他伸手去拽小道士的水桶。

"被发现了就没晚饭吃了。"和吴廷方犟着劲儿,小道士的脸涨红了。

吴廷方把手放开了,说:"那要不要我帮你挑一会儿?"

这小道士真的长得特别好看。

小道士奇怪地看着他,说:"那还不是一样?"

吴廷方绕着他打转儿,他想和这个小道士玩一会儿,可是小道士却要受罚,他没办法,只好蹲在地上,仰视小道士,问:"你住在这里吗?"

"嗯。"

"你为什么住在这里?"

"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

"哦!你爸爸妈妈哪里去了?"

"不知道。"

"你的头发怎么是这样的?"吴廷方指着小道士的发髻问。

"大家都是这样的。"

小道士长得漂亮,可是交谈起来特别无趣。

"你是不是女孩子?"

小道士睁圆了眼睛看着吴廷方,脸慢慢地红起来,说话都结巴起来:"我,我怎么会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

"可是你扎头发。"吴廷方有些失望,然后啊了一声,"刚才那个是老头子不是老太婆吗?"

小道士却赶紧把水桶摔下,捂住他的嘴:"嘘!你被师父听见,会被用竹扫把打死的!"

小道士的手上都是茧,粗粗糙糙的,磨得吴廷方的嘴皮子都要疼了。

所幸老道士没有来,小道士再次想挑起那两桶水,廷方想了个好主意,他把两桶水踢翻了,小道士再次瞪圆了眼睛,廷方得意洋洋地说:"这样可以轻很多呀。"

小道士的眼睛里冒出了泪水,他哭着说:"我今天晚上肯定没有饭吃了。"

"你还说你不是女孩子,你看你一下子就哭了。"吴廷方有点无措,只好先发制人。

小道士也只哭了一下,就抹干眼泪了。

廷方看着他的脸,心里还在怀疑他的性别。

十岁的小孩懂了很多事,包括男孩子要和女孩子结婚,包括哪个女孩子漂亮哪个不漂亮。吴廷方他很失望于这个小道士是个男孩子,但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失望。他感觉他很希望他是个女孩。

"你要是女孩子,我以后就让你当我老婆。"

小道士问:"什么是老婆?"

"就是妈妈。呃,就是男人的老婆。"

小道士看起来有七八岁了,可是竟然不知道什么是老婆,真是奇怪。解释不清楚的廷方生气起来。

"就是每天晚上睡在一张床上。"

"可是我每天晚上都和师兄师弟他们都睡一张床上。"

廷方越发不高兴起来:"那是不可以的。"

"为什么?不够床睡呀。要不然要打地铺。"

"总之,老公和老婆才能睡在一张床上。"

"哦。"

"你叫什么名字?"

"我师父叫我法先。不过我师兄偷偷告诉我我的名字叫陈则。"

"那我叫你什么?"

"你叫我陈则。"小道士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似乎害怕他的师父出现。

"我叫吴廷方。"

"你写给我看吧。"

"你才上一年级吧?怎么看得懂?"三年级的吴廷方鄙视着他。

"我没有上学,是师兄教我写字的。"

吴廷方在地上用树枝写下自己的名字:"吴廷方"。歪歪扭扭的。

小道士也蹲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陈则"。他的字真好看。

小道士又问他:"你家住哪里?"

"我住在东乡中水镇牙村牙香西坊十五巷七号。"吴廷方又用树枝写下地址。这个地址他刚刚在上交给老师的表格上看见,他很得意自己能够写得出来。

"很远吗?"

"很远,要坐很久很久的车。"

小道士似乎有些惆怅。

廷方不记得那天下午他们到底玩了什么。只记得廷方走之前,小道士问他:"我就是男孩子的话,可以当你老婆吗?"

"当然不可以!"吴廷方是这样回答的。

小道士似乎又要哭了。

吴廷方想装作没看见,但是他看起来太可怜了。于是吴廷方只好说:"说不定可以,我回去问问我爸爸。"

"好。"

廷方走出了那个小院子,他有些担心小道士会再次受罚,所以偷偷转回去看了一眼,他看见小道士去打了两桶满满的水挑在肩膀上,后一秒,吴廷方就被妈妈提着耳朵带走了。

吴廷方醒来的时候,陈则的袖子仍在他眼前。吴廷方想起梦中小道士写下的那个名字,陡然心惊起来。陈则睡在一旁,逢生睡在最里面,他们都没有醒过来。

他是记得这件事情的,他只是不太记得小道士的名字和样子。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小道士,因为他们家再也没去过蝼蜉山拜神。头几年过年,他还吵过要去蝼蜉山,但根本没有人理会他,后来这件事也就被淡忘了。吴廷方记得他当时确实问过他爸爸:"男孩子可以做人老婆吗?"他爸爸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那个道士真的是叫陈则吗?

廷方倒觉得这个梦可笑,八分记忆,二分杜撰,竟然把陈则的名字梦进去了。

陈则哪里是个道士?据廷华所说,他应该是在十几岁父母双亡之后就来投奔舅舅了。

十几岁失去父母算是"孤儿"吗?廷方没有深想。

廷方起床时,陈则睁开了眼睛,廷方对他做了一个"我要走了"的手势。陈则没有回应他,只是坐起身,看了看睡得还动都不动的逢生,而后跟着廷方出了房间门,轻轻掩上门。

"上班?"陈则看了看挂钟,七点半。

"嗯。"

陈则没有多说什么,廷方下了楼梯,抬头看,陈则还站在楼梯口。七点半已经很亮了,阳光从东南的窗户斜斜照进来,刚好照在他的背后,逆光,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你可以对着哭的人?

男人是不能哭的,成年男人可以对着自己的父母哭吗?可以对着兄弟姐妹哭吗?可以对着太太哭吗?可以对着孩子哭吗?

所以大多数男人不哭,他们只是愤怒、辱骂、酗酒甚至伤害。

廷方的妈妈说他小时候特别爱哭。他能为了任何事情哭,眼泪说来就来。邻居的孩子不跟他玩了,吃不到一口豆腐花,有人不借他玩具——甚至他整齐放在门口的小鞋子被爸爸踢歪了,他都能哭上几个小时,直到被不耐烦的爸爸狠狠打了。

可是廷方有记忆以来,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哭过。大学时代和谈了五年的女朋友分手了,他没有哭。难受是难受的,但总有办法发泄,那个时候可以打篮球,还有认真实习,时间久了,也就好了。他摔断过右腿,疼得钻心,眼泪还是没办法出来。

他想,无非是痛得不够彻底,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还想,十几年来,他每天到底都在做什么,以致于把自己搞成现在的样子?

☆、12

惠敏走之后,廷方强迫自己暂时不要去想这件事情。他在医院里过了五天,白天在十二楼上班,晚上在宿舍睡觉。宿舍是每个高级职称的人才有的,两人一间,一人一张床,平时仅用于午休。廷方本和儿科的一位男医生分到一个房间,那位男医生最近很长时间没有在医院宿舍里午休了。

第六天,院长找他谈话,希望他能劝惠敏不要离职——儿科医生难招、难培养、流失率极高,本院本身就缺口100多个儿科医生,再也经不得走人了。惠敏的生育问题是一时的,只要生完了,还是可以继续上班的。

廷方听着,不回答,也许是他的反应太异常了,院长奇怪起来。

院长和他一样,都是老主任柳昭诚带出来的学生,他们关系一直不错。所以院长问他:"廷方,你怎么了?"

"没什么。"

"有什么困难吗?需不需要我介绍你们去周教授那里做?"

廷方摇摇头:"惠敏回湛江去了。"

"你们要离婚?"

"差不多了吧。所以她肯定不会留下来。"

院长说:"我帮你劝劝她,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怎么说离就离?"

廷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尊重她的意见。她的性格我很清楚,不会走回头路。"

前些年职称评审管理松些,廷方在29岁就聘了主治,升副高升得特别早,32岁就已经评上了,这八年来在病理产科挑大梁,放假最多一天,从没有离开医院超过48小时,就连去看病做试管也是半天一天的休假。许是院长感觉有点愧疚,问:"你是不是很多年没放过年休了?要不你休假去一趟湛江找一找她?"

廷方觉得累,他想想确实也该休息一下,至于找不找惠敏,那要她同意了,他才有机会见到她。

他也没问我休息了,这些事谁来管。少一个人,天不会塌下来,他过去却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你什么也别想了,去找一下惠敏,这么多年,你们感情也不是不好,总有余地的嘛。至于她还想不想上班,从公家角度,我是要挽留她,但是从私人角度出发,随便她都可以,你这件事还是更重要。"

上一篇:情敌 下一篇:先生后生+早春暮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