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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香街(15)+番外

"……"

吴廷方现在是对陈则信了百分之一百二十,他本来就在怀疑阿莲是宫外孕,现在几乎确诊了。

廷方问过陈则为什么可以算出夫妻共有几个小孩后他还要帮人算当胎的性别,陈则说那是因为收费不同,算当胎只需要1000元,而加算胎儿结局更昂贵。算全部子女价格最高,而且,并非每个女人都愿意被算出全部的子女,有些女人未婚时曾经生过,或者将来有再嫁的打算,所以算当胎的性别反而更受欢迎。

廷方想想也对。陈先生看似没有任何生活常识,对于人生的核心问题总是看得一清二楚。

生存,还是繁殖?还是一边生存一边繁殖?

廷方做了十几年妇产科医生,楞是没有想明白。是陈则提醒了他,对某些人而言,如果不能繁殖,她将无法生存。

所以廷方看见阿莲的时候,忍不住想起了陈则的这些话。

阿莲在廷方面前,不停呻吟着,口唇都已经白了,反应相当淡漠。脉博每分钟140次,血压70/40mmHg,廷方按压她的腹部,明显压痛反跳痛,而做了妇检和阴`道后穹窿穿刺,穿出了不凝血。

怀疑是宫外孕破裂出血,失血性休克。廷方让阿波马上办入院并且通知手术室开放绿色通道,他是产科医生,按规定不能做妇科手术,他打电话通知妇科住院总立刻准备手术。术后可以转重症产科病房继续抢救,他也会上台参与抢救。

阿莲在开放了两条静脉通道快速补液之前开始抽搐。廷方知道那是缺氧性脑病,他打电话把今天已经过来报到的柳希言叫回来一起参加抢救。

阿莲的血型是AB型。AB型的血液奇缺,总共也只申请到4个单位。阿莲在使用血浆代用品及晶体补液后,血压虽然逐步稳定,但是开腹后流出来的血液都变成了淡红色。"

廷方打电话让廷华赶紧去中心血站献血,她是AB型的。廷华听说这件事后,拉着一个同样是AB型的朋友一起去献血了。

只是有了陈则的话在心底,廷方觉得阿莲肯定不会死,她还要生——哪怕这一次几乎丧命,她还要生,至死方休。

廷方在夜里十二点,阿莲生命体征稳定后才稍事休息。看到时间后他才想起陈则,他根本忘记和陈则打电话交代让他先吃饭,别等他了。他想陈则应该不至于一直等他吃饭,毕竟稍有常识的人都会……

常识。

之前廷方还在犹豫要不要到自动贩卖机买个方便面煮了吃了,然后就此在宿舍睡下,下一秒就立刻往停车场走去。

廷方把车停在牙香街口。深夜的牙香街整条都是黑乎乎的,但是白木香店里却还有亮光透出。

廷方觉得心脏里那种又疼又软的感觉又出现了。河涌边经年不变的圆路灯,快要落光的龙眼花,对面只有一盏灯,是在等他回家的灯。

店门虚掩着,廷方推门进去,陈则坐在茶几边看书。白木香店的灯都是几十年了的,黄黄的昏昏的,陈则可能是嫌不够亮,索性点了蜡烛。他坐在那儿,抬头看廷方走进来,烛火摇曳,看不出悲喜。

"吃了没?"廷方见到陈则的第一句话。

"没有,我在等你回来一起吃。"陈则说着就要进厨房把饭菜拿出来。

"……你不饿吗?"

陈则看着廷方,说:"饿,但是可以忍得住。"

廷方几乎一窒:"我们这一行说不准下班时间,经常不能如约回家吃饭,你要是等不到我电话就不必做我饭,以后只要过点了就自己吃。"

"那万一你回来呢?你会饿。"

惠敏在谈恋爱期间也担心过他会不会饿,他告诉她他不会饿,他很能扛饿后,她就很少等他吃饭,久了之后就不再担心他的吃饭问题,都是成年人了,大家都知道解决温饱。

"以后我会告诉你,每一餐几点回来吃还是不回来吃,我都会告诉你。"廷方保证着,"你不必等我,饿坏了不划算。"

廷方和陈则一起在楼下吃完稍微加热了的饭菜,过去饿得太久了,吃山珍海味都没滋没味,今天的家常便饭却那么可口。

陈则的手艺很好,还炖了一盅海底椰鸡汤,清甜好喝。

廷方在洗碗的时候,对在一边刷锅的陈则说起今晚抢救的正是阿莲,陈则当听故事一样听完了,并没有发表感想。

活神仙想必知道她的结局,对过程没什么兴趣。

"你算得准她吗?"

"准,她没有给钱,我就不算。"

"为什么?"

"算命都伤阴骘。"

"鳏寡孤独残折寿?"

"差不多。"

"那你以后能不算就不算了,反正不差钱。"廷方今天看见了陈则的户头,按他的开销,够他活几辈子了。

陈则又那么看着廷方:"你让我别看了?"

"嗯。"

"为什么?"

还用问吗?廷方结舌。陈则一直在等回答,廷方说:"我希望我的租户能百病不生健康长寿安享天年伦常之乐。这样我才能一直续租。"

"你要续租多久?"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

"好,我答应你。"

如果十里八乡的信徒知道陈先生从今往后再也不算非人情命的原因,估计会把吴廷方剁碎了。吴廷方当夜却没有那样的自觉,他觉得陈则说是这么说,应该只是少算,不会完全不算。所以他还是有些担忧,每天出门都要提醒一下活神仙,表达一下自己对他长命百岁一生幸福的期许。

陈则自从答应他以后,对离开店铺就再无顾忌,他带着逢生到处去玩,却正中逢生下怀,这小姑娘自从玩得多了,回家后脾气好多了,睡眠也好多了。

周四那天下午,廷方和惠敏约定在东城的民政局见面。他见到了惠敏,她似乎胖了一些,精神也很好,头发剪短了,年轻多了,看上去像变了个人。

"家里生活习惯点。"惠敏这样说。

在东乡生活了十多年,这里终归不是她的家。惠敏曾说:女人离开家乡嫁到了他处,就像把一株成年的植物移植别的土壤,适应得了也要几年才能枝繁叶茂,适应不了,连根都要枯萎。"

"你把卡上的钱都转给我了?"都转给惠敏也没多少,只有十来万,因为平常生活开销都是廷方出的,廷方剩钱并不多。

"嗯,没多少。"

"我收下了,但是你以后不要寄了。"惠敏说:"我有钱,也会去工作,还会再婚,你寄钱不合适。"

"这么快可以再婚了?"廷方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惠敏说:"只要我想再婚,就一定很快可以。"

"惠敏,你真的觉得一个孩子必不可少吗?"廷方并非挽留,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和惠敏的价值观可以差别那么大。他虽遗憾,但并不执着,他想通了,陈则说:百年后,谁都归尘归土,洒向荒野与供在祠堂有什么分别?

"如果你不是不育,你一定也会这样觉得。"惠敏说。

"那么领养呢?"廷方并没有生气,这是事实,而且这个事实让惠敏痛苦多年,他没有资格生气。

"我不会认同。血浓于水,那只是在帮别人养育。"

在把结婚证换成离婚证前后,廷方始终没有问:你还爱我吗?

对呀,爱是什么?廷方开始不明白了。谁离开了谁,都可以继续生存,可以和别人繁殖。爱是什么?如果爱等同于欲,他和惠敏已经接近一年没有同房了。如果爱是陪伴,他和惠敏谁都没有想时时刻刻和对方一起。如果爱是想念,时间终归要冲淡一切。

如果爱只会带来疼痛,那么那一定是已经逝去的爱了吧。

爱怎么能这么收放自如呢?

廷方终于不再想哭,他一点儿也不想让活神仙用抹布擦他的脸。

☆、16

那天晚上,陈则在楼下点一盏灭掉的油灯,白木香店里的时光总是那么缓慢悠闲,没住进来前,廷方觉得那些油灯就像画像一般,静静的,动也不动,住进来之后,才发现灯里的油会随着燃烧而消失,如果油燃尽了,灯会灭,而陈则每天都装几次的油,偶尔还要将变短了的灯芯换掉。

那个时候,廷方拿着离婚证对他说:"你看,我自由了。"

陈则点了点头,点燃了新的灯芯,说:"你可以和其他人在一起了。"

青瓷油灯盏里蓄着半盏油,白白的长长的灯芯尾巴上长出一朵小小的火苗。廷方一愣,他确实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他觉得和谁在一起都一样,除非他再娶一个已经有了自己小孩的离婚女人,否则结局是一样的——"可我不想帮别人养小孩。"说出口后他失笑,看,他和惠敏本质上都一样。

陈则说:"你正在帮别人养小孩。"

在婴儿床上练习趴的逢生忽然哇哇大哭。廷方走到床前抱起小姑娘,闻到一阵屎味,陈则果然没留意小姑娘拉大便了。

廷方一边给小姑娘洗屁股换尿片一边说:

“逢生不一样。逢生不一样。你不是说我和她有缘吗?”

再说了,孩子是活神仙在养的,他只是帮忙。

陈则听了他的陈述,笑笑不说话。

廷方也没有纠结,逢生就是不一样的,陈则也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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