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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刻都是崭新的(23)+番外

说完之后,听见老人把电话移开,重重咳嗽了几声。

去年过年后直到今年,他都没有回家,去年所有假期都在做实验,今年过年那段时间正是实验最紧张的时候,他没走开,五一节和端午节放假时间很短,坐火车来回都得两天,他也就没回去。

对面的弟弟接过了电话,许存道对他说:“存得,我明天回家。”

第30章

玉米田虽然还在宅子边,但如今已经不是他们家人在种了。在他们还未出生的时候,父亲就搬去了城里,从来就不是家中主要的劳动力。现在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田在五六年前就出租给别人大面积种植玉米,只在屋后一小片地里还种了些蔬菜和瓜类,作平常自己吃的。

爷爷每天都去地里浇水,有时也施肥,腿脚还很灵活,就是长期有些咳嗽。奶奶右腿膝关节经常疼,平常只在灶台边做做饭菜,不怎么出门。

两个孙子都回家了,老人十分高兴,抓了只家养的鸡杀了,还包了饺子,像过年一样庆贺了一番。

家里已经开始秋凉了,早上和晚上睡觉时如果不盖被子,就会觉得有些凉。

他在家过得很懒散,只是做做三餐,和爷爷去田里浇菜,剩下的时间都在睡觉和发呆。许存得说难得见哥哥这个样子,平常总是看书或是用电脑工作,许存道说偶尔也要休息一下。

因为充电器忘记拿了,到了第五天,他的手机就完全没电了,那之后也没再充电。

那段时间什么也没想,但又好像想了很多。把从前的自己拼凑出来,却发现看不见一个完整的样子。毫无疑问地应该努力,应该追求更高的东西,却始终不能感到满足和乐趣。

说到底,不管想要攀爬到怎样的高处,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庭院。而他一直在找的庭院其实家里就有。他想要的那个庭院和这个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大一些,不过是多了一些人。

那个庭院里,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那么自然的事情,现在只要想像了就觉得有些可怕。

会呵斥老人的女人,会露出身体的女人,会哭泣的女人,会说谎的女人。

他记不住相貌的母亲,是个怎样的女人?是不是也像百般刁难的继母一样?

可是那是作为男人,无法逃避的女人。

到了第七天下午,许存得发现了哥哥的手机没电,用万能充电器给他充了电。傍晚时电充满后,弟弟开了机,对浇了水提着桶回来的哥哥说:“哥,你20多个未接来电啊。”

然后咋舌:“都是同一个人,这个武令朋是谁呀?”

只要没有回复过的未接来电,下次开机的时候又会显示出来。许存道拿过自己的电话,说:“怎么看我的手机?”

许存得有些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兄长,问:“哥,你生气啦?”

许存道愣住了。

许存得有些小心地打量着哥哥,说:“怎么了,哥?这谁呀?”

“师弟。”许存道简短地回答之后,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里。

晚上八点的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之前的五天,固定的早上十点,下午四点,晚上八点,晚上十一点,都会响一次。都已经像是闹钟了,直到手机没电。

许存道看着屏幕上那个电话,半晌,按下了接听键。

原本以为会是结结巴巴的“师兄”,但是等了好久,都没听到对方的声音。

许存道握紧了手机。

轻微的呼吸声而已。很久以后,听到对方问:“您,您还好吗?”好像有些哽咽在里头,但很好地克制住了的声音。

“挺好的。”许存道说。

对方又不说话了。呼吸的声音如果通过电话都能听见,一定是很粗重的。

“您,您还回来吗?”

“嗯。”

“什么时候?”

“开学吧。”

在局促的沉默之后,对方说:“那,那开学见。”

许存道始终没有去县城看父亲继母以及妹妹,就那样在九月初坐火车回广州了。弟弟则出发去了北京的学校。爷爷奶奶送他们到家门口,依旧说了那句:好好学习,不必担心我们。

回程的火车买的是站票,他坐在车厢车门边自己的行李袋上,听着火车车厢连接的地方在黑夜中发出的卡拉卡拉的声音。像风声又不是风声的呜呜声从车底钻进来,凉和热混合的空气侵袭到手脚上。他把头枕在胳膊上,指尖有些发麻了。

那天之后,武令朋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第31章

邱景岳没有像传闻一样调去南京。领导在八月二十七日突发心梗,原来没有冠心病病史,又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发生的,而且当时不在家中,住在离市区很远的一个五星级宾馆,耽误了些时间,急诊溶栓效果不好,抢救后虽是保住了一条命,但是下壁心肌已经没有救了,住了好几个月的院,留下了一个室壁瘤,不能再继续工作了。九月中旬的医院中层干部人事调动中,季师益教授变成了他们科的主任。

石晓红对武令朋不胜唏嘘:“挺讨厌他的,但不知怎么又觉得很同情——其实他做的事都可以理解,人往高处走,不是站那儿,就是跌死了。唉,谁知道背地里多少人咒出来的。成废人了,怪可怜的。”

什么长江杰青院士的梦想,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后半辈子都不能轻易离开家门,不能没有人陪同,不知什么时候再梗,不知道性命还有几年,对一个正当壮年,怀有雄心壮志的男人来说,悲剧也莫过于此。

季教授上去以后,科研型的研究生只要提出想去临床的都被批准了,其中包括许存道。马晓腾的课题交还他自己做,科室共同的课题分给了没有课题的学生,邱景岳的课题就交到了武令朋手中。

除了每周的大查房和病历讨论,武令朋就没有其他机会见到许存道。他的样子似乎没什么变化,见到武令朋的时候会朝他笑一笑。会问他实验做得怎么样,然后也没什么多余的话。

武令朋变得和他师兄之前的状态很像,不停地做实验,没有周末,没有假日。

秋天过去了,就是冬天。然后春天来了。只是这几个季节都很短暂,加在一起都不及夏天的长度。

春季时,新的学生进了实验室,但那一年并没有邱景岳的学生,武令朋仍然是小弟子。

温热的风吹起来的时候,毕业生们开始东奔西走了,投档、面试、试工,然后另外一个地方的另外一所单位。

石晓红问武令朋:“你师兄去哪儿找工作了?”

武令朋摇摇头说不知道。

石晓红怪叹:“你们也太冷淡了吧?”

武令朋发着愣,没说话。

六月的答辩,许存道找武令朋做了秘书。答辩那天,许存道穿着平常从来没穿过的衬衫领带和休闲西裤,看起来格外英挺。因为做的内容比较多,花了四十五分钟讲解之后,只有十几分钟提问时间。

可以站到答辩席上的学生其实不可能真正被刁难,加上请来的那些他校的硕导很多并不做基础课题,对他的课题所知甚少,提出的问题都比较简单。此外,许存道对自己的课题很了解,说话有条理,思路清晰,他的答辩是当天最顺利的一场硕士答辩。

致谢的时候他像其他人一样说了感谢导师感谢老师,感谢对他实验做出帮助的所有人之后,说了句特别感谢师弟武令朋,为他补了不少实验。

武令朋在下面听着,许存道说时却没有看他。

答辩之后按惯例是毕业酒。因为换了领导,季教授的话很少,说了几句就让大伙儿开始吃了。然后就是敬酒。

当天的敬酒并不特别热烈,说来也奇怪,找许存道敬酒人却特别多,除了武令朋等师弟之外,还有马晓腾、丁品经、刘文清之类的,碰杯的时候也没有多说什么,大抵就是一笑泯恩仇。

许存道并不是太会喝酒,虽然脸不红,也不说胡话,不会特别兴奋,但状态就是不一样了,和一贯感觉清醒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第二摊是唱歌,学生都去了。许存道没怎么唱,在包厢时又有人来敬酒。喝得胡言乱语的刘文清拍着许存道的背说:“你,你真是个超级大帅哥。我,我嫉妒死你了。哈哈哈哈。”

许存道闻言笑了笑。

唱歌之后很多人选择回实验室,其中包括许存道。他的师弟也在人群的后边。积云了一个下午的天空开始打雷,在实验室里闹着的学生们听见之后,人陆陆续续地走了。郭榷问许存道:“要一起回去吗?”后者摇了摇头。

六月的空调开到了十九度。

会议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许存道站起来。因为头昏昏沉沉的,那时候站了一会儿,才站住了。

他沿着楼梯走到十五楼,看见的东西却旋转起来。扶着墙往下滑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

因为知道是谁,他没有回头。

武令朋扶着他进了休息室,把他放在床上,盖上了被子。

自从吴教授来了之后,两个研究员由于是同性,没必要分两个休息室,这间休息室就变成了学生用的。

武令朋放下百叶窗,窗外正下着暴风雨。

然后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手被人牵住了。

他回头看,就看见他师兄从床沿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脸上是从来没见过的一种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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