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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春生(7)+番外

爸爸前几天对何春生说,他要是不行了,让何春生和姑姑姑丈住,并依着他们读完初中,爸爸自言自语说:小菊总不会不管,她是我带大的。

但姑丈只字不提资助何春生读书的事,只是告诉他,他的两个女儿都在上大学,他负担非常大,何春生的成绩太差了,即便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何春生没说话,只是点头。他爸爸病了这么久,姑姑姑丈并没有资助过什么,也没什么空来看他。兄弟姐妹成家后,那是一人一家的。

何春生也知道,奢望亲戚朋友帮助是不应该的,哪怕过去你帮助过别人。别人帮助你,是情分,不帮助你,是应该的。难道他真的把他们都打了,就会有人给他送钱吗?何春生再次笑自己天真幼稚,姑姑和姑丈又不欠他们家的。他们自己都在泥沼中半沉不浮,等待一条绳子救他们上岸呢。

姑姑让表姐照顾爸爸一天,目的是让何春生去城里走一趟,去准备准备爸爸身后的东西。爸爸上次住院时,姑姑问过医生,医生说过爸爸这种情况过不了多久的,最远也就是年内的事情。村里离城里太远,恐怕到时候来不及,耽误了时间。

何春生并不懂会耽误什么时间,他也没有问姑姑,只是拿着姑姑写的一张纸,踩着单车去城里买那些东西了。姑姑读过高中,字很好看,可是最后也免不得卖力气。他们那个时候并非高中毕业了就会有工作,成分不大好,祖上也没有人有工作可以顶替,如果没有考上大学,最后都是一样的。

姑丈也是读过高中的人,他读过书的唯一好处便是可以看懂农牧方面的书。他在村里包过山头,种过果树,有了书本参考,产量不错——可是最后难免在丰年栽了跟头,本钱都蚀了。

姑丈现在在矿山帮人勘矿,他可以看得出哪里有煤矿,经常要入洞下井,姑姑则在矿山帮人做厨房,这是迄今为止,他们找到的工资最高的一份工作了。即便如此,赚的钱据说刚刚够上大学的两个表姐交学费和生活费。

钱,钱,钱。怎么样才能得到钱?得到钱才能活下去,没有钱连寿衣都买不起。

对呀,姑姑写的那张纸,第一行就是寿衣,要一米七身高的寿衣,要唐装。何春生去姑姑说的店里问,一套要五六十块钱。想来姑姑放在爸爸枕头下的那个红包,是用来买这些东西的。

店老板不让何春生讲价,他说:“小伙子,我们做这个生意本来就害阳气,钱是不说的,不然你看城里有没有第二家?”

寿衣、铜钱、金银子、纸钱、鞭炮、香和烛,还要去洗一张黑白照片,买一个大的相框。何春生把爸爸的一张相片底片交给照相馆的人,照相馆的大叔眼皮也不抬,问他:“做什么用的?洗多大?”

“遗照。”何春生说完,用指甲狠狠地掐了自己发麻的掌心,阻止眼睛里掉出什么液体。

“啊。”照相馆的人态度和缓了一些,抬起头,看了看何春生,说,“明天下午过来拿吧。”

“相框有没有?”

“有。”

“卖给我一个。”

“要便宜的还是贵的?”

“便宜的多少钱?贵的多少钱?”何春生问完之后又是一阵悲哀。

“便宜的五块钱,贵的二十块钱。”

“那给我二十块钱的吧。”何春生攥紧最后的五十块钱。

大叔摇摇头,说:“其实五块钱可以了,材料不差……到时候去了火葬场,还有的是花钱的地方,一个骨灰盒要百来块钱……你家没大人了吧?”

要是有个大人,怎么让他这种半大不小的孩子来做这种事呢?

何春生说:“不火葬,土葬。”

城里早就不能土葬了,其实乡下也不行,都是天没亮偷偷摸摸地抬上山,真的入土了,也没人敢来掘。

“给我二十块钱的,我有钱。”

何春生把买好的东西放在车头篮,骑出那条巷子时,已经是傍晚了,那条巷子离学校并不远,何春生不知怎么的,没有直接骑回家,反而骑到了学校门口。

暑假里,学校只有高三补课的学生,现在也早就放学了。大门紧闭,从门栏里看进去,高高的木棉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了,枝头在风中荡漾。台风就快来临了,从身后刮来一阵又一阵的风,灌进湿了又干的T恤里。

何春生看了学校里一眼,看见焦誓和那个漂亮的女孩儿从木棉树后边走了出来。走出校门,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他们没有注意到何春生。

他们肩并着肩,走得那么近,男孩女孩都那么好看,穿得干干净净的,好像一幅画一样。

何春生推着单车,神使鬼差似的跟在他们身后,远远的,大概几十米。

天已经快黑了。何春生看见焦誓在不远处拉起了那个女孩的手。

心脏忽然像是被夏天的冰雹击中了,半边冷半边热,还钝痛起来。何春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恼怒着悲哀着,脸滚烫着,身体却凉着。

何春生赌着一口气,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他倒要看看,他们可以走到哪里,牵到几时?

在溪南桥附近的巷子里,意外发生了。何春生把车推到溪南市场外时,就看见有三个小混混挡住了焦誓和那个女孩儿的去路。那些人何春生全都认识,是陈老大手下的,平时和他倒没什么来往,只知道他们是五中的,除了帮陈老大当打手讨债、收保护费,自己在学校里也收保护费,好像还强迫过女孩子。

岩城里并不安全,弹丸之地,黑道多如牛毛。大多数人有根有底,一般不会招惹街坊邻居,可不排除少数人不会遵守这个默认的规矩。

何春生把单车放在一边,站在巷头看里面的情况。

天全黑了,只在离得远远的地方有一盏路灯。焦誓挡在女孩身前,却被狼狈地推在地上。那女孩惊慌失措地,竟然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那三个小混混也就十五六岁。其中一个伸手去拉女孩的胳膊,焦誓从地上爬起来,撞开那个小混混。

“你快走啊!”

何春生听见焦誓对那个女孩喊着。

女孩如梦初醒,焦誓被踢着,在巷子中间拦着。女孩转身就向着何春生所在的巷口方向跑来,大约是把何春生认为是那些人的同伴,这才尖叫了起来。

何春生经过那个女孩,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所以,你的恋爱就是找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你还保护不了她?

何春生带着这个想法走进巷子深处。无名的怒火令他出手特别的狠,打架需要什么章法呢?力气大,够狠不就行了吗?

何春生一手抓起正在踢焦誓的那个小混混,直接把他的头撞在墙上,然后像扔麻袋一样把他扔在地上。

而后一脚踢一个混混的肚子,把他们都踹飞了。

焦誓抱着头蹲在地上,看起来没用极了。何春生拉起一脸惊愕的他,就往巷子外跑。

除了头受伤的那个,另外两个混混从地上爬起来,追了出去。

何春生推着单车跑上斜坡,转头对紧跟着他的焦誓说:“快上车!”

焦誓跳上单车的后座,在何春生全力踩动车轮时,看见两个流氓正从巷子里追了出来。焦誓的手死死地搂住何春生的腰,能听见何春生的心跳和喘息,能感觉到他近乎炽热的体温。

这种声音和体温奇迹般地把焦誓心中的恐惧驱散了。

那两个人追到大街上,失去了目标,只能骂骂咧咧地回头,去看看他们同伙的伤势。

何春生不知踩了多久的车,焦誓搂着他的手终于不抖了。华灯初上,他们已经在骑往何春生家里的路上。

焦誓发现自己正被带往不知名的地方。这条路有些熟悉,似乎是他坐公车去何春生家的路。

可是焦誓没有说话。他现在全身都是疼的,松懈下来之后一点力气也没有。他不想思考,也不想说话。

第11章 11

翻过山头,越过山岭,即便是上坡,何春生也没有让焦誓下车,只是交代他:“坐好别动。”

后座上载了个人也没有影响何春生的速度。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到达了铜钵村。焦誓知道何春生那个村子都没有通电,于是说:“何春生,我想打个电话。”

何春生把车停在一家杂货店门口,那家店刚准备关门。焦誓走进去,说要使用公用电话。店主人说:“一分钟两毛。”

何春生听见焦誓先打了个电话,对着对面的人说:“叔叔你好,我是陈倩的同学,我找陈倩。”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体力发泄,何春生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无端端地又腾上了心口,燎原了整个身体。

对面换了个人,焦誓问了她:“你没事吧?”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对对方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那之后他挂断了电话,又往自己家里打了个电话,说:“爸,我今晚在同学家吃饭、过夜,不回去了。”

对面也许是问了哪个同学,焦誓迟疑了一下,说:“陈辰。”

他的父亲没有再多问,电话被挂断了。

焦誓有些不安地看着店外的何春生,何春生正在看着他,脸上冷冰冰的。

焦誓一向看不懂何春生的表情。他的表情似乎也没什么变化,要么冷冰冰的,要么皱着眉头一脸阴郁地看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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