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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药师堂(11)

平房附近还有一个不小的停车场。

因为是工作日的大白天,停车场上只停了两三部车,其中一部白色的小轿车相当眼熟。

柳希言把车停在白车旁边,下车看了看车牌,确定是吴廷方的车。

柳希言穿过停车场,向护工询问了柳昭诚的住所。

最靠南边的十一室。

柳希言进了十一室。里边是一间房一个厕所所组成的套间,房子并不太大,装修也丝毫不奢华,摆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一把椅子——那椅子上坐着的人正是吴廷方。

"廷方哥。"柳希言不奇怪吴廷方为什么在这里,他是柳昭诚带出来的学生。

正是如此,柳昭诚以前是妇产科医生。

"希言。"吴廷方向他点点头,站起来。

"你坐,我去再找张椅子。对了,二大爷呢?"柳希言扫了一圈,连床上也仔细看了,只有被子,没有人。

"他刚才说去拿茶叶泡茶。"吴廷方看看了墙面上的钟,说,"出去五分钟了。"

"他去哪儿拿茶叶?"柳希言奇道,"这里又不是他家。"

吴廷方想起了什么似的,迟疑地说:"他是不是不记得这里不是家里了?"

柳希言大感不妙:"你来了几次了?"

"第三次。"

吴廷方说前两次来桌面上都已经有茶水了,他只是和二大爷聊了一会儿就走了。二大爷远期记忆仍相当惊人,说起第四版妇产科学——他退休前的最新版本——第几页是什么内容,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他也认得吴廷方,至于近期记忆,吴廷方没有刻意去问,但总觉得柳昭诚和一般的老年痴呆患者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吴廷方想了想说:"我接触得老年痴呆病人少,也不知道感觉对不对,柳主任看起来……"

像文学作品中的失忆。

这是吴廷方斟酌许久之后形容的。

正在此时,柳昭诚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脸色难看的护工阿姨。

如果不是柳昭诚手上提着一条大青鱼,裤腿都是湿的,他们还以为他要上台讲课呢。

柳昭诚看见二人,微笑颌首道:"廷方、希言,你们来得正好,我刚从鱼塘钓了一条大青鱼,一会儿让曼青蒸了,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吧!"

多么逻辑充分的一句话!听得二位医生瞬间不再怀疑二大爷存在病情了。

诊断依据:1、曼青是柳昭诚的太太,过去是儿科医生,已经过世五六年了;2、现在是下午三点;3、他完全不记得之前出去找茶叶了;4、跟在身后的护工阿姨说:"柳二爷,该把厨房里拿的鱼还给我吧,我要准备晚饭了。"

柳昭诚在鱼被拿走之后丝毫不觉尴尬,只是指着裤脚笑呵呵地说:"刚才在院子里浇花,不小心弄湿了,等我换条裤子出来接待你们。"

"……"

见柳昭诚再次往外走,柳希言眼明手快抓住他,说:"二大爷,您的衣柜就在这里。"

不仅失忆,而且错构。

接下来吴柳二人的聊天范围上至宇宙,下至人体,都是亘古不变的事实和真理,不敢说跟活人有关的事情——尤其当他们发现二大爷还记着涛哥"昨天"会见战哥的事情时。

柳昭诚知识面广,思维敏捷活跃,逻辑严谨,交谈相当愉快。末了,柳昭诚道:"江涛过年要回来,到时你们记得来坐坐。"

吴柳二人对望一眼,柳希言反应稍快,答道:"好啊,二大爷你到时要打电话给我。"

"你刚上大二就有电话了?"柳昭诚诧异道。

柳希言于是肯定,二大爷被妖怪吃了足足十年的记忆。

柳昭诚送客,对吴廷方说:"廷方你基础知识扎实,我跟谢院长说说,上了副高让你专挑病理产科。"

吴廷方苦笑,二大爷早已忘记十年前这句话注定了他悲催的半生。

柳希言同病相怜地看着吴廷方。

两人一起出门后,吴廷方对柳希言说:"柳主任每次都要说这句话。"

"哪句?让你搞病理产科?"

吴廷方摇摇头:"是那句:江涛过年要回来。"

印象中,包括今年年初这一次,柳江涛这十年来就回来过两次。柳昭诚刚退休那会儿,还和二大娘偶尔去美国住个三五个月,后来年纪大了,二大娘身体不好,也就不再去了。据未失忆前的二大爷所说,柳江涛搞科研,也是忙得一塌糊涂。当然一定会自豪地补充上一句:"已经在《cell》上发了十几篇文章呢!"

第14章 无记4

4、

柳医生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就这么悻悻地回家了。晚饭时间柳希声却不在,妈妈说他给客户看风水去了。柳希言问起柳江涛十年前是不是回来过,妈妈甚是不满地说:"返来个鬼,你二爷爷订左年初三灯酒,他那边话忙得要死,就冇返到啦。"

是了,十年前二大爷的孙子在美国出生了,按本镇规矩,要正月开灯,都准备好了,柳江涛却连机票也没买,直接说忙得走不开,抹了二大爷多大的面子。这件事柳希言也是有印象的。直到后来孙子五六岁了,也就是二大娘过世、柳江涛回来奔丧的时候,柳昭诚才第一次见到他。

柳希言也参加了丧礼,对那个孩子印象深刻。那孩子一句汉语也不会说,和二大爷根本没办法交流。

柳希声回到家,沐浴后准备就寝,就发现他的床上已经多出一个隆起的条状物。走近看了,正是在空调房里用被子把自己上下都裹严实的柳希言。这会儿露出一对眼睛,正把穿着睡袍的柳希声上下来回地瞅。

柳希声慢慢地整理着翻折的睡袍领,看着滴滴答答往外冒鼻血的弟弟。

于是柳希声相当体贴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王某吉递给弟弟。

"这个时候你该拿的不是王某吉。"苦肉计失效后,柳希言无精打采地抛给哥哥二十块钱。孰知哥哥熟练地往他头上贴了清心符,接过钱却道:"还差三块五,记得支付宝转。"

"朱砂又涨价了?"柳希言啪地拉开王老吉拉环,皱眉问道。

"王某吉不是赠品,我已经按零售价给你打折了。"柳希声指了指他放到嘴边的王某吉。

"……我记得这是你从我妈冰箱里拿的。"

"它是我母亲对我的赠予。"柳希声笑道,"赠予过后,就是我的财产了。"

柳希言起身,拖上拖鞋,离开柳希声的房间,过了一会儿,抱着个猪猪存钱罐过来,砸碎在地上,蹲着捡出了三十五个一角钱硬币,堆放在柳希声的桌面上,然后把剩余的硬币大方地继续堆在柳希声桌面另一角,说:"不用找了,再来一张清心符。"

柳希声默不作声地看着地上猪猪的尸骸。

柳希言严肃道:"我很不喜欢欠人钱,拖得久了,我浑身难受。"

柳希声拿过扫把开始扫地,扫着扫着,问已经重新爬到床上裹着被子喝着王某吉的柳希言:"你记得这个存钱罐谁给你的吗?"

存钱罐一直都在他房间里,也早就塞满了硬币。柳希言几次想把它当杂物清理掉,但是苦于找不到机会。至于是猴年马月出现的,他还真的忘了。

"当然也是我妈妈对我进行的赠予。"柳希言喝光王某吉,把空罐子往垃圾桶一丢,和陶瓷的猪猪尸骸发出闷闷的碰撞声。

失忆是一种业力吗?当然是。譬如昨天晚上你和友人一起吃了一顿大餐,相谈甚欢,并且喝了十来瓶王某吉,你不幸醉倒,友人相当清醒。次日清晨,你们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友人意犹未尽,你却忘得一干二净,友人幽怨不已,高唱菊花残满地伤,你却毫无所觉——你看看,你造了多大的业!

柳希声对柳希言问的"失忆有罪吗"进行的回答如上。

"业力不等于罪,业力有善有恶。"柳希言表示没那么容易被偷换概念。

"失忆算无记业吧。"柳希声只是这么说。

不能算善,也算不上恶,无心之举,无意而为,只能归到无记业,可是后果可以不同。

柳希言仔细琢磨了一下,总觉得柳希声话里有话,并不全在说二大爷的事,于是柳希言喃喃自语道:"人死之后,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前身往事自然不能记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那些记了几千年的人才是有问题吧?

柳希声难得没有开口,只是笑了一笑。

兄友弟恭,柳希声准备上床睡觉,示意弟弟该回自己房间了,并且委婉地告诉他包夜的清心符他可能出不起价。弟弟却执意心跳骤停或失血过多都要死在哥哥身边,他不介意用鲜血继续染红哥哥的被套床单。

柳希声只好往门外走,打算临时征用弟弟的床,谁知柳希言跳下床,死死拖住他的胳膊,声泪俱下:"哥哥,你不要弟弟了吗?弟弟做错了什么,只要你说,弟弟一定改,请哥哥不要无视弟弟!"

在某些情境下,柳希言非常相信柳希声的人品,他知道软磨硬缠之下必有打折。

所以当兄弟俩同时被七色彩光照醒时,柳希言发现自己果然不需要烧纸也可以直视那光,柳希声更是毫无办法,只能伸手把那光拿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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