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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药师堂(23)

"不要这样比,我年资高。"柳希声安慰道:"放心吧,哥哥有钱,弟弟你不会受苦了,你结婚前,我都会定时转账给你的。"

柳希言转身扑进哥哥怀抱,道:"哥哥,弟弟年幼,离结婚还早着呢,您多费心了。"

扑完后哥哥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反扑也没有抚摸,觉得自己的戏骨被白白浪费,柳希言看了一眼柳希声,提醒他配合,柳希声只是笑了一下,毫无从前的默契。

心脏似乎被开了一个洞的感觉再次出现,濒死感让柳希言觉得室颤无非如此。他哆嗦着问柳希声:"哥哥,小莲怎么了?"

"小莲走了。"

"她走了我怎么会室颤?"柳希言捂住胸口,"哥,你去叫护士拿除颤仪过来。"

柳希声指着外卖道:"再不吃凉了。"

即将变凉的外卖适时拯救了柳希言的心脏,异位心律瞬间恢复窦性。

外卖是柳希言最喜欢的鲜虾云吞面,温度适中,咸度适宜,他边吃边赞叹厨师的可人,后知后觉地想起似乎自己从来没和大居士一起下过馆子,他怎能如此凑巧送来这样的外卖?

弟弟转念一想,世界上有什么哥哥不知道的事吗?疑惑瞬间被抛在脑后。

"弟弟。"

柳希言抬起头,吃惊地发现他的双胞胎哥哥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怎么了哥?"

柳希声说:"你背后的小伙伴们都走了。"

"投胎了?"柳希言想了想,"二大爷投胎了?"

"嗯。再不走他就不能投胎了。"

"熊猫呢?"

"阿貘自然跟小蛇去了。"

"小莲呢?"

"她合同到期,不肯续约。"

"什么合同?她不是暗恋你的怨灵吗?"

柳希声没再说话。

兄弟俩各自神游,但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尽管最近并不能经常开通付费频道和背后的小伙伴们聊天,对于他们突然走得一干二净一事,柳希言仍然有些微不适——他再也无法得知那如同YY小说般的前世故事。对了,他还没问柳溪蛇那部YY小说的结局是什么呢,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成为本方宇宙的主宰?成为万古流芳的名医?

如果是的话,他应该不至于转世成如今的落魄样。听柳溪蛇透出的口风,应该不是什么喜剧,不,应该是个彻底的大悲剧。

柳希言此前对前世毫无兴趣,哪怕前世是一坨屎,一条蛆虫,与他如今也没半点关系。他唯一关心的是前世仁兄是否在地下百尺藏下了毕生财富,而如果能通过恢复记忆来获取这些宝藏,他愿意。

这个想法突如其来,并且令他坐立难安,他问柳希声:"哥,有没有办法想起前世的事?"柳希声刚好喝了一口云吞面的汤,这碗面汤已经快见底了。他放下外卖盒子,盒子不太稳,翻在了地面上,倒扣了出来。柳希言把盒子捡起来,发现剩余的汤汁弄脏了地面,他阻止柳希声站起来,说:"我去拿拖把,你别踩到,一会儿该摔了。"

柳希言匆匆忙忙去污物间找清洁区的拖把,找回来后发现柳希声还坐在办公桌前,脚就放在汤汁边上,汤汁扩散开来,已经沿着他的脚底流了一圈。

"你在拖把上踩一下。"

柳希言把拖把放在柳希声脚前。

柳希声没有动。

柳希言奇怪地看了一眼柳希声,后者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端庄。

"哥。"

"嗯?"

"把脚放拖把上擦擦。"

"哦。"

柳希声把左脚底在拖把上蹭了蹭。

"我是说右脚,你的右脚沾了油。"

柳希言清洁干净地面,在拿着拖把走出值班房时,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柳希声正在看他。

好像隔着几个世纪,隔着整个星系,隔着无尽人海,隔着忘川和轮回,看着一个永远不能属于自己的灵魂。

柳希言的手抖了起来。疼痛那样尖锐,以致于他没有办法克制地放弃了拖把,把掌心按在了胸前。

柳希声站在那儿,没有接近因为过度疼痛而单膝跪在地上的柳希言。柳希言抬头,他的哥哥表情安静又无奈,好像涂了一层薄膜的蜡像。

"重湖。"

这是谁的名字?

"重湖。"

第30章 饿鬼2

2

不知是多少次进入了同一个梦境,梦那样的熟悉。在薄雾的山谷中,他和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浇菜,初生的菜苗让他欣喜,那个孩子却总显得心事重重。

"你怎么不高兴?菜都发出来了。"

"我想我爹。"

"我不是在这儿吗?"

孩子看他的眼神怜悯又心疼,眼中忽然溢满了泪。

"爹,你怎么全忘了呢?"

他笑嘻嘻地说:"忘了什么?我没忘啊,小蛇你真奇怪。"村东的赵大头挑水经过,朝他吆喝:"老吴,今天去不去看?斩首!""什么人斩首?"

"反贼!"

"不看,有什么好看?"

小蛇说:"爹,我要去看。"

拗不过孩子的坚持,他们近午时去了市场口。几个反贼,着白色单衣,戴着枷锁,拖着脚链子被拉上刑台。

当中那一个,生得好美,皮肤白,干干净净的,头发又黑又长。

小蛇捂着嘴流泪,摇摇头,说不出话。

"奇怪的孩子,是你要看的。"他把小蛇抱在怀里,说,"怕就不看了。"那个人的枷锁被取了下来,风吹得他头发都乱了。

长得真好。那个人往他们这里看来,忽然笑了。

他并没有被斩首,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倒下,刑台乱成一团,仵作上去验,说是已经中毒身亡。

小蛇哭昏过去了。他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从小蛇手中掉出了一对玉蟾,一青一墨。

他听见周围的人惊叫的声音。

他捡起玉蟾,任头上金针自顾自弹出,落在地上。

剧烈的头痛过后,他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他想起来了。

他冷静地捡起两只玉蟾,打开其中机关,倒出里面的失魂散,也把疗药一并倒了。抱起小蛇,把他送回村子里。

赵大头不认得他了,他说发现孩子倒在市场口,请他妥善安置。

收尸的两个人被杨叠巘折断了腿扔在一边。他抱起柳重湖的尸身,策马至长白山。

水银可以防腐,他把重湖放进了充满水银的棺樽。置放入开凿的阴凉地洞里,地洞里放满了冰块。

他没有钱,四处找人要钱、劫财,逼着匠人,整整两年,修陵,开洞,制棺,炼汞,凿冰和看护。

蝎毒根本无药可解,刀家的方子是骗人的,柳重湖早就知道了。

弥勒教的人下毒也罢,不该将他捉送官,以牙还牙,让他作反贼死。可是当年密告的根本不是重湖,是肖琳。

杨叠巘已经不去回想什么时候被柳重湖下了失魂散,他料想柳重湖走之前交代过小蛇,待他死透了,才将玉蟾拿出来。只是小蛇忍不住。

杨叠巘找回柳溪蛇,让他看管柳重湖的陵墓。他踏马过了黄河,去到江南。

他听闻,江南那儿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弥勒寺周的肖家村祥和宁静,肖琳和肖师勇全家老幼以及整个村庄,在睡梦中被屠戮殆尽。

那是一个满月,冲天火焰如同红莲业火。

八月十八,钱塘潮如期而至。杨叠巘伫立江边,看着如同千军万马的潮头良久,打马离开。

长白山里柳重湖仍似在沉睡。杨叠巘解下外袍披在他身上。置放了许久失魂散的墨玉蟾放在一边。

重湖生前想忘记什么,他终于知道了。

杨叠巘想,如果是他,唯愿永生永世不再记起。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重湖打着灯笼,下了梯儿,远远对着他笑。

走吧。

柳希言无法倾诉那种疼痛。他知道如果机体疼痛过度,可能造成晕厥或者休克,但他并没有。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梦中。这一次,从始至终他都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身份。他叫柳希言,今年三十岁,是中国人,职业是公立医院的医生。他反复地强调着这一点,哪怕心梗般的疼痛几度令他要失去意识。

柳希言站在不远处,好像看着一场电影:

柳重湖没有进入轮回,他在陵墓里静静坐了几年,直到杨叠巘的中阴身离体。如他所愿,什么都不记得了。

柳重湖救过成百上千人命,又是枉死,本可投入天道,他却平白失了机会。他对阎王说,他不要去天道,只求随杨叠巘入下三道。

那你想明白了,你的轮回从此都是假的了。你就算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也无法重生。

柳重湖笑道:求仁得仁。

你再想明白了,你永远不会忘记刀山火海之痛,饮食不能入口之苦,任人宰割之贱。

柳重湖不为所动:他因我入地狱。

阎王不再多问。

杨叠巘先入地狱道,经刀山,过火海。再入饿鬼道,食物触口即炭。再入畜生道,化蚁化鼠化猪。然而至少每一世,初入轮回,懵懂无知时,他还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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