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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三秋桂子(16)

那都头走到一个土兵耳边,低低道了几句。口中说道:“押回府去!”那几个土兵却举刀砍向众人,师勇心头一颤,只见被缚的众人却被乱刀砍去,惨呼连天,连砍数刀,方才毙命。只留得一人瑟瑟发抖,跪在原处。

师勇见得一地人众惨死,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那留下一人却是朝东,朝东面色惨白,不住筛糠,□□已然湿了一片。齿牙交仗,竟是一声也出不得。

那都头立在人尸间,拍拍朝东肩头,和颜悦色问道:“你叫甚么名?”

“朝朝朝朝东东。”

“朝东,你是贼人也不是?”

“不不不。”一鞭抽来,朝东改口道,“是是是,俺俺是贼人。”

“极好,谁将你等聚在此处?”

“王,王二。”

都头慢慢将鞭抽在地上,道:“极好。倘你见到知州大人,尚有此等伶俐,或可得饶一命。你便道,李顺是那个?”

朝东看向一个大伯的尸体,道:“此此人便是李顺。”

“好,这十几人,何以只余你一人不死?”

“他他们抗命拒捕,舞刀枪逞凶。”朝东垂首应道。

都头拣过一把刀,割下王二、“李顺”首级,道:“李顺首级在此,弟兄们,尸身连贼窝一并烧了,且回去领赏!”

作者有话要说:

李顺:宋太宗淳化年间起兵,号大蜀王。后被扑灭,但民间传言其未死。直到景佑年间,巡检使臣陈文琏在广州逮捕了所谓的“真李顺”。此前朝廷但闻有人报“李顺”,肯定都是非常惶恐的。所以,基本上密报李顺的,都逃不脱如上命运。参考自沈括《梦溪笔谈》,以及《两宋农民战争汇编》。

第21章 师勇(5)

火舌冲天。红莲般绚烂。卷过大殿,厢房,后园,茅厕、周遭草木。师勇跪在溪边,任热浪灼伤肌肤,卷焦发梢。

天色渐暗,火势渐歇,昔日安身之所已成瓦砾废墟。肖师勇双腿已然麻木,凝滞眼前辣红一片,也拟看出个活路,怎奈俱是死相。

倘不发这水,哥哥必不死。倘不来此处,嫂嫂不必死。倘如昨日仍在家中,便是饿,便是冻,尚有活路。

师勇却待不思量,怎奈如何不思量。

身后始有响动。师勇惊弓鸟般弹起,转头看时,却是李顺背着春香,立在数尺之外。

“哥哥。”师勇颤着嘴叫道。春香一般趴着,不知是死是活。

李顺将身后春香小心放下,师勇立却不起,爬将过去。他触时,春香早已没了鼻息,四肢僵凉。

李顺到溪中吃了几口水,坐在溪边。望向暮色中赤红的残垣,不开言。

师勇以为自家早干了泪,那垂落成行打在春香面上的水不知从何而来。

半晌,李顺道:“稳婆道春香肚腹受了力,方才小产。”

那火尚在,师勇却不愿将嫂嫂尸身烧了。掘了坑,同李顺将春香拖入土中时,春香衣带内跌出一块青玉来。师勇拾起看时,李顺讶异道:“这青玉蟾多敢是柳官人的?”

师勇握拳,一字一句道:“俺这一命,亦是柳官人的。倘他不死,俺必不死。”

灰瓦残垣,焦黑一片,烧未通透的梁柱仍通红通红。二三丈内地头灼热烫脚。小蛇扯住柳官人衣角,心下骇然。

夜高风定,月华清辉,小蛇见得那焦黑断垣上数个血色大字,认不得是何字。

柳官人,黄泉路上且相帮。

抬眼望柳官人,只见玉桂银光下,柳官人面色白如雪,冷如霜。

“爹爹,写了怎地?”小蛇从未见得柳官人恁的神色,心下发悚,怯怯问道。

柳官人淡淡道:“写道:命也。”

第22章 蝶掩(1)

小蛇本意为打个盹儿,觉时确也依然正午,只是那个盹儿里如许长梦,梦得心上空空叫人掏了一块,晓不得竟是何事,竟是何由,眼角却湿成一片。

柳官人,他何以记不得了?六年来,可曾有一刻忆起柳官人?柳官人竟是谁?

柳溪蛇救命的恩人,柳溪蛇再长的爹娘。何以今时今日之前,他竟忘得一干二净?

柳溪蛇并非聪慧绝伦,却也非是蠢笨之人。然今日之前,他竟全忆不得年幼时事,此事却足以蹊跷。

“小官人梦中何事忧伤?”红衣素手,美目娇颜,顾盼生辉,巧笑倩兮,小蛇只觉眼前妇人与梦中春香有几分相似。

如此说来,柳官人与庸医竟是一般无二。小蛇心内一惊。莫非?

“忧伤故人已去,昨日之日不可留。”小蛇心道,倘或确是恁地,昨日之日非但不可留,怕明日之日亦指望无多。

“小官人恁的后生地,却有甚故人了么?”那妇人笑归笑,笑里透出几分落寞。

小蛇转念,道:“小蛇故人却是不打紧,娘子恁的后生地,却有甚仇家了么?”

那妇人娇笑道:“小官人大段辨识,今番敢是料错了,奴何来仇家,只便是些故人。”

小蛇料不透妇人真意,拿话刺她,她只拿四两拨千斤。小蛇便道:“娘娘丈夫怕是叫人拿了罢?去时却甚久。”

那妇人道:“知夫莫若妻,奴家丈夫虽头脑不济,轻功亦不济,追那白猿当是不得,料保命的能耐尚存,今番晚归,只怕是在迷雾中失了路途。”

话音才落,解舆自二三丈外树后走出,将手中物事往地上一丢,面色不怿朝大石上一坐,也不则声。

“夫君去时甚久,奴还道夫君认不得归路了。”那妇人笑道凑近,伸手便往解舆脉上一搭。

解舆轻抽回手。那神医吴果料事如神。

恰才庸医取罢银针,避出门外,解舆自着衣裳,出来时却见吴茗与那道人玉机子恰在吃茶,不由道:“道长却不怕叫人麻翻了?”

玉机子笑道:“老道贱体,岂能轻巧叫人麻翻?”

解舆不作声。却见那神医吴自袖内取出一幅卷轴,展在那栗木桌儿上,道:“徒儿救得救不得,全在观察。观察且看此图。”

解舆看时,那图乃是一张羊皮地图,玉泉山全图,表一层标注玉泉寺,珍珠泉,武圣显迹,里一层却是各个乳窟暗河。

“如今去观察来时不足半个时辰,倘不出所料,那妇人与在下徒儿定犹在原处,”神医吴指向图中一处道:“观察自回,引他二人西至珍珠泉,泉外以西数丈,乃是一崖壁,其下有一乳窟,如此这般便可。”

解观察看了半晌,忽觉蹊跷,抬眼看神医吴,神医却在他面前,露齿一笑,灿若芳华初放。

解观察面上一红,此人倘单看一张皮相,怕是潘安宋玉叔夜子建亦略逊一筹,怎奈言行谈吐却恁地招人恼,得人憎,轻佻无端。

解舆转开头,道:“神医在此间吃茶,何以知晓妇人方位?”

神医吴笑道:“区区小事,不劳观察挂心。”

解舆肝火大动,叱道:“你恁的会,一路袖手旁观,何不自去救了徒儿?你与那妇人有甚恩怨,却累得我落在她手上!此事与我何干?”

神医吴细声嘀咕:“上党参。玉泉溪。”

解舆肝火便壅在肺间心上,上不得,下不得,再看神医那神清气朗模样,挂着那招人嫌的无赖嬉笑,那火直是无处可发。

玉机子自屋内提出一个书箱,正是小蛇恰才叫白猿夺走的那只,想来此局竟是他二人所设。便只为将他引至此处。

神医吴道:“那妇人甚是乖觉,观察此时自运气无碍,旁人触时却犹是沉脉滞脉,此乃却才闭穴起针略施小伎所致。观察不必多虑。只一事说与观察听。闭气之法,只得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只恐那妇人将次察觉,观察务于一个时辰内自妇人处带离小徒。”

思及此,解舆不由暗自蹊跷,这神医吴对这妇人之事甚是明了,只怕二人乃是旧识。

小蛇见不得那妇人作意儿,冷笑道:“真个知夫莫若妻,尊夫武功不济,头脑不济,如何却得回了这书箱?”

解舆恼道:“这箱儿翻在那白猿尸首处,却是解某拾回的,须使不得甚么武功头脑。”

小蛇便去到书箱边,翻查书箱内物事。玉蝉膏犹在,庸医的金针银刀痧子艾柱油线角针龙胆液醇酒一样不缺,各色丸散亦不见短,只少去一个银盒。

“箱内物事可有短缺?”解舆问道。

“别的不见少,只短了一个银盒。”小蛇道。

“银盒内装得甚么?”娘子问道.

“胭脂。”小蛇道。

娘子:“??????”

解观察:“????????敢问小兄弟,胭脂却如何使来?”

小蛇道:“师父酷爱流连花枝,平生快事便是偎红倚翠。他自制的胭脂教坊勾栏里姐姐们爱极。师父惯会些小意儿,不独胭脂,娘子们爱甚,他便有甚。”

解舆与那妇人面上俱不好看。不知各怀甚么鬼胎。

那妇人笑道:“那青城派随舟由蜀地来楚地,随了千里路,丧了三条命,独独为着一盒胭脂?小兄弟莫要调笑奴家。”

小蛇正色道:“娘子莫要低看我师父调制的胭脂,这胭脂乃是吴地极好的新米,在无锡惠泉中泡上十日,以寿山田黄玉碾子细细碾来,碾作粉浆,去上清,覆上青纱,在日光下晒来,干后使武夷新竹刮去表层,再以苏州黄绢仔细筛来,和上已制含苞紫茉莉花红料,精心炮制,旁人买时,他还不与,只把与意中人儿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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