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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4(21)

苏尧却小心翼翼地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因为在栈道上的那场事故,魏长旭的身体留下了病根,在山中清苦没法休养好,更是日渐消瘦。苏尧这些年来,简直就是把他当易碎的宝物来对待,况且在老板离开之后,他们更是相依为命。

“老板他……应该不会跟我们回去了吧?”想起老板,苏尧低垂下头,抿紧了唇。

魏长旭捏了捏他的肩膀,并没有说话。

七年前他们在峨眉山落脚之后,老板就离开了,三年前才悄悄地回来他们一眼。魏长旭此时回想起来,才发觉老板的相貌,居然和十多年前没有任何区别,现在若是和他们在一起,感觉倒像是比他们还要年轻。

“别想了,我们还是好好庆祝一下吧!”魏长旭起身推开窗户,让久违的阳光照在脸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很快,很快他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

事实上回去的路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走。

日本天皇虽然签署条约宣布无条件投降,但国内的日本军阀并不甘心就此退走。再加上国内形势遽变,国共两党又起争端,局势一下子又扑朔迷离起来。

文物古董整理有条不紊,因为没有了空袭轰炸的隐忧,所以回南京的文物都在重庆集中,到了两年后才启程。一路上也是事故不断,好在他们队中没有伤亡,顺着长江而下,直达南京。北平故宫博物院在民国十四年双十节成立,终于在二十二年零两个月后,所有迁徙的文物古董又归于了一处。

国内的战争依旧没有结束,但魏长旭却并没有太担心了。毕竟都是国内争端,也绝不会危机到老祖宗的遗产。他每日埋头整理那些价值连城的文物,每每在闲暇之余,都感叹这十五年的颠沛流离。无论哪一路的古董,行程都超过了一万两千多公里。而这上百万件古董,经历了万里长征,居然没有一件遗失或者破损的,当真是难能可贵,算得上是一场奇迹。

由于日夜辛劳,他的身体日趋衰败,但每日都没有休息地工作着,每每苏尧劝他多休息,他也无暇注意。

1948年底,开始陆续有文物分批转往台湾。魏长旭没有拦阻,也没有办法拦阻,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管理员。而且分开又能如何?他知道这些文物会受到很好的对待,即使分隔海峡两岸。

也有人劝他一起离开大陆去台湾,他却没有应允,依旧留在南京的朝天宫,整理着剩下的那些文物古董,苏尧也一直默默地陪着他。

直到第二年的秋天,枫叶再次红了,但他却变成了孤单一个人。

老板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依旧是那样的年轻。

魏长旭抖着唇,把那个白玉长命锁放在了他手中。

“他是怎么走的?”老板的话语很平静,像是早就知道苏尧会出意外一般。

“在梯子上……摔下来的……”魏长旭闭了闭眼睛,仿佛还能看得到那天晚上的情景,“仓库很暗……为了怕有火灾……所以并没有点煤油灯……他……他一脚踩空……

“嗯,又是没到二十四岁。他应该没有经历什么痛苦就去了,还好。”老板淡淡地说道,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怅然。他垂眼看了一下手中的长命锁,抬起头盯着魏长旭看了半晌,喟然叹道:“谢谢你照顾他,虽然只是顺便的。现在战争已经平息了,你的心愿……应该已经达成了吧?”

魏长旭恍恍惚惚,并不能理解老板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仓库,像是若有所悟,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老板的面前,只剩下一摊衣物,他弯腰从衣服里面捡起一颗核桃大小的菩提子。

那是一颗金刚菩提子,是菩提子中最名贵的品种。

金刚,为坚硬无比无坚不摧之意,有可摧毁一切邪恶之力。而金刚菩提子还有分瓣的等级,一般常见的都是五六瓣,形似核桃,分瓣越多就越珍贵。老板手中的这一颗,是只有传说中才能存在的二十二瓣金刚菩提子。红棕色的表面还有着火烧火燎的痕迹,现在已是裂痕斑斑。

“二十六年前,中正殿后的大佛殿起火,你拼尽最后愿力转世投胎,化为人形……”

“此间保护古物的心愿已了,我定会选个香火旺盛之地,令你多收供奉,重修愿力……”

至此,再也没有人看到过那名叫魏长旭的小管理员,熟知的人都以为他由于弟弟的意外,伤心离去了。

哑舍:哑舍里的古物,每一件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承载了许多年,无人倾听。因为,它们都不会说话……

第六章 哑舍·司南杓

一个人要是有所畏惧,那么他就不是神,也不是不可触碰的存在了。

公元前219年 秦始皇二十八年

才刚刚十一岁的胡亥端坐在案几后,低头看着案上摆着的一个木勺子,在这个木勺之下,还有一块中间光滑的木板,周围还刻着许多方位。

胡亥尝试着拨动木勺,不管勺子转动了几圈,勺子柄总是固定停在一个方位。胡亥感兴趣地问道:“夫子,此为何物?”

在偏殿的角落里,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对方的脸庞隐藏在阴影处,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和表情。只听那人徐徐道:“此物名司南,木勺为杓,杓内嵌有磁石。司南之杓,可永指南方。”此人的声音低沉之中有些尖细,再加之其刻意的拿捏,保持着不高不低的一个声调,让人听起来非常不舒服。

胡亥却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拿腔拿调,他只觉得透过窗棂射入偏殿中的阳光有些刺眼,微微眯起双目喃喃自语道:“司南司南,司乃掌管承担之意,南方不是一般的方位,司南……可这木勺,所指方向根本不是南面,而是东面……夫子,这司南杓定非凡物吧?”胡亥年纪虽小,但也知道自己这个不怎么搭理他的夫子,主动送到他面前的东西,肯定不是普通的物事。虽然这土黄色的木勺看上去平凡无奇,只是非常光亮润泽,包浆锃亮,一看就是年头久远。

“《周易·说卦》曰:‘圣人南面而听天下。’自古以坐北朝南为尊位,故天子诸侯见群臣,或卿大夫见僚属,皆面南而坐。”

赵高说到这里顿了顿,隐藏在黑暗中藏着近乎妖邪魅力的双目闪了闪,才平淡地续道:“帝位面朝南,故代称帝位。此司南杓是自赵国王宫收缴而来,旁人皆以为此物失灵,但臣则认为,此物所指的,是帝君的位置。”

“啊!无怪乎勺柄指向东方!”胡亥合掌大笑,因为他的父皇秦始皇正去泰山封禅东巡,正是东方。胡亥爱不释手地拨弄着面前的司南杓,天真无邪地仰头问道:“夫子,此物为何不进献给父皇?”

赵高的唇角在阴影中缓缓地勾起一抹冷笑,口中依旧是毫无起伏地淡淡道:“陛下求长生不老药,岂能容此物存在?若是某一天,此司南杓不再指向他,而是指向你的兄弟之一,那又将如何?”

胡亥拨动着司南杓的手一滞,木勺滴溜溜地在木板上转了几圈,依旧分毫不差地停在了正东方向。

“臣遍查典故,推测此司南杓怕是商纣王所有。也正因为此物当日所指西方,商纣王才囚禁西伯侯姬昌,杀其长子伯邑考。只是商纣王依旧未下狠心,伯邑考之弟姬发灭商,史称周武王。”赵高这番话说得极慢,但每个字都说得极清晰,确保一字不漏地传到胡亥耳中。

胡亥年幼的心里泛起一股足以噬骨的寒意,但却又像是着了魔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拨动着面前的木勺……

“而此物……不止可以……指向帝位……还可……”

胡亥从梦境中惊醒,呆呆地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许久都没有回过神。

到底夫子后面说的是什么呢?不管梦到这样的场景几次,后面的话一直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好像是遗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一样……

看来,他确是闻久了可以影响人梦境的月麒香,越来越多地回忆起那些记忆中非常久远的岁月了。

因为他,真的不想清醒过来。

胡亥撑着身体坐起身,赤色的眼瞳在屋内环顾了一圈,果然如他入睡前一般,冷冷清清。

他又一次,被皇兄抛弃。

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尽管已经过了半年,但他依旧不肯认清这个事实,每日都沉浸在月麒香中不可自拔。

鸣鸿就站在他床前的衣架上正闭着眼睛睡觉,怕也是因为这室中浓郁的月麒香,也不知这小东西能梦到什么。

胡亥侧着头发呆了许久,这才起身熄灭了点燃的香篆,打开空调换气。当室内浓郁的香气转淡时,小赤鸟便动了动脑袋清醒了过来,它先是用嘴喙梳理了一下翎羽,自觉得无可挑剔了,再扑棱着翅膀飞起,落到了自家少爷的左肩上站好,主动蹭脸求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