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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4(25)

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都坚定不移的认为,燕丹就是燕国下一任的王。

但现实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在燕丹与姬青出生之前,刚继位的燕王喜以为赵国自长平之战后,国力空虚兵力锐减,遂不顾属下的反对,出兵伐赵,结果被廉颇率兵围城。至此燕王喜便缩手缩脚,不敢随意出战。

燕国地处东北,民风彪悍,但可惜土地没有中原地区富饶,国力向来积弱。而随着秦国这些年征伐不断,连夺魏赵数城,即使是离秦国最偏远的燕国也人心浮动,惶恐不安。

燕王喜要送燕丹去秦国咸阳为质。

在最早的时候,人们为了能履行誓约,就会互相交换珍贵的事物做抵押,而后来发展到国家之间为了确保萌约能够缔结,就要交换王族或者太子,世子等重要的人物。而在一国有绝对的优势面前,那么就不是交换,而是单方面的了。

燕丹还有两个弟弟可年岁都还小。他退脱不了这个巨大的责任。

姬青非常同情燕丹,但却不能理解燕丹提出的要求。

燕丹同意去秦国,但唯一要求,就是要姬青同往。

`为何非要吾去?`姬青抿着唇,皱着那对好看的剑眉,小脸上凝满了不甘愿。

秦人如狼虎般,可止他国小儿夜哭,而秦国的都城咸阳离燕国蓟城千里之遥,更是龙潭虎穴一般的存在。

燕丹端坐在姬青面前,看着那张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容,勾起唇角刻薄的说道‘燕国王族吃穿用度,莫不是燕国子民所奉。燕国子民肯血战沙场,汝只是以身为质,又有何颜面再三退脱?’

姬青被燕丹的一番言论说的小脸通红,虽然觉得好像是哪里不对,但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上来。

‘琅轩,汝可忧心家人否?随孤来’燕丹拂袖而起,带着姬青出宫直奔姬家宅院。

姬青默然的站在窗外,看着父亲和继母还有几个弟妹言笑晏晏,一派和乐之景,竟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外人。

‘琅轩,汝应长大成人矣。’燕丹站在他身后,幽幽的说道。

‘何为长大成人?’姬青闭了闭眼睛,总觉得屋内那幅画面非常刺眼。

‘长大成人不在乎是否行冠礼,而在乎是否明事理。其一,应知晓这世间,即使少了汝,日月也东升西落,流水也从高到低,无一改变。’

‘有其一,那其二其三呢?’

‘随孤去咸阳,孤日后自当再与汝分说’

‘……诺。’

离开蓟城的那一天,姬青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么不舍。

也许是那日看到的画面,也许是燕丹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姬青知道即使自己离去甚至死去,家人在悲伤之后也可以继续生活下去。就如他的父亲在他母亲死后,又有了他的继母出现。

坐在马车上,姬青从车窗帘飘动的缝隙中,看着蓟城的城墙慢慢远去,前来送行的家人也渐渐变成了天边的几颗砂砾,再也看不见了。他五味陈杂的转过头,却惊愕的发现燕丹竟然在款款的解开头上的委貌冠。

因为这一去不知经年,所以他们堂兄弟两人虽然未到及冠的年岁,却也提前行了冠礼。但姬青发现他这位堂兄居然并不是不习惯头上顶着发冠,而是继续脱着身上的衣袍。

他们离去之时,燕王喜为他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送行仪式,所以燕丹身上穿着的是黑色的玄端素裳礼服,而姬青则身份有别,不能穿尊贵的黑色,穿得是次一级的青色黄裳礼服。

“殿下,要更衣否?”此去咸阳,姬青是以侍从的身份随侍在侧,所以虽然还有些不适应,但是他很快就进入了角色。

燕丹勾唇笑了笑,把身上的玄端素裳礼服脱掉,只剩内里的白色麻布深衣:“汝不是曾问孤,为何非要汝同行之?”

“为何?”姬青抬起头,这是他心中一直留存的疑问。

燕丹申出手,越过他们两人之间的案几,拂上自家堂弟的剑眉,定定的凝视他说道:“从今天起,汝乃燕丹,孤为姬青。”

姬青呆若木鸡,直到感觉眉尖有冰凉的利刃贴近,才回过了神。他不敢动,只能愣愣的看着他的那两道剑眉,被燕丹用匕首细致的割去,细碎的眉毛洒落在他的眼前,有几根飞入了眼睛里,姬青不适应的闭上了双目。

姬青呆若木鸡,直到感觉眉尖有冰凉的利刃贴近,才回过了神。他不敢动,只能愣愣的看着他的那两道剑眉,被燕丹用匕首细致的割去,细碎的眉毛洒落在他的眼前,有几根飞入了眼睛里,姬青不适应的闭上了双目。

“抬头……伸手……”

马车箱内,只有燕丹冷静的声音一次次响起,姬青从小就没有办法反抗这位堂兄的命令,只好闭着眼睛一一遵从。隐约能感觉燕丹是在服侍自己脱衣穿衣,眼前一片黑暗的姬青不禁惊讶自家这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太子堂兄,居然还会服侍人

在这样舒缓的气氛里,姬青也在脑海中细细思索了一下太子堂兄的用意。

质子一向是战国时期最悲惨的一类人。从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却一朝跌入泥沼。怪不得一定要让他同行,为的就是更换身份。而质子也是历史上最跌宕起伏的一类人了,若是能熬过质子的这段时日,顺利归国,那么登基为王必然不在话下,例如越王勾践,例如现今那年轻秦王的父亲,秦庄襄王。

所以,他这个聪明的太子堂兄,并不是一走了之,而是随侍在侧。是想让他来承受屈辱?让他来当他的挡箭牌吗?

质子,那可是九死一生的境地,就算是最后自己死了,堂兄也可以偷偷跑回燕国,重新继续他的太子生涯。

眼睛里的眉毛细屑微微刺痛,让他有种先要流泪的感觉。

腰间袍带上的玉佩叮咚作响,燕丹低沉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琅轩,可知孤所言其二呼?”

姬青的睫毛抖动了几下,调整了心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不知。”

“长大成人不在乎是否行冠礼,而在乎是否明理。其一是知晓这世间,即使少了汝,也无一改变。而其二,则是知晓这世间,总有些事,是无论汝如何努力,都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

这是在暗示他吗?姬青咬紧了下唇,许久之后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道:“……诺”

眼角那滴泪被姬青硬生生的逼了回去,他睁开了依旧刺痛的双目,头顶上的委貌冠就如同有千斤重,压着他低头看着身上那原本燕丹穿着的黑色玄端素裳礼服,看了很久

姬青抬起头,看向对面已经换好侍从绀袍的燕丹,发现他浑身的气势已经收敛,低眉顺目地像普通侍从一般不起眼。姬青的目光不由得落到燕丹腰间的犀角印,心中浮现一抹难言的怨恨,咬牙道:“殿下,既然身份已换,那犀角印是否要换?”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换下的衣服袖筒里找出他每日都随身携带着的那枚。

燕丹把腰间的犀角印收入怀中,淡淡道:“无妨,汝应称吾为什么?”

“······明玑。”姬青想了很久,才想起来燕丹的字。丹明玑、青琅轩······他们的字,也是取得很相似。但现在,姬青无比痛恨这种相似。

“善。”

姬青没有再说一句话,麻木地坐在车箱内,听着外面的马蹄声,知道这驾马车,正不停地向着咸阳方向奔跑着,奔向他未知而又可以预见的、悲惨的未来。

而他,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

姬青的一生,在他十二岁的那一年,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他成了燕国的太子,并且去咸阳为质,回归故土的日子遥遥无期。

咸阳要比蓟城大上数倍,而闻名遐迩的咸阳宫,更是气势磅礴威武宏伟,让人站在那巍峨的城墙之下,就有种自感其身渺小的错觉。当姬青看到了年轻的秦王政时,更觉得此人有股君临天下的迫人威势。

姬青低着头,下意识地把燕丹和眼前的秦王政互相比较,但旋即又失笑不已。

燕丹?那人现在已是一名侍从,连咸阳宫的正殿都不得入内。而他,现在才是燕太子。

因为从小和燕丹一起长大,姬青模仿起对方的言谈举止都十分熟练,这一路上其他侍从也许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但却无一人说破。也就说,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件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事情。

燕丹不想为质,那么就只有他来代替,谁让他是最适合的人选呢?

姬青深吸了一口气摒除杂念,以下臣之礼见过秦王政。

事实上,这位幽禁自己母后、杀掉自己两个异父弟弟、逼仲父吕不韦自尽、外界传闻残暴不堪的秦王政,对姬青并没有太多刁难。只是随意地问候了两句,便让人带他下去了。姬青的眼角扫了一下秦王政案几上那一摞摞的书简,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