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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4(38)

陆子冈跟着她轻车路熟地穿过厅堂绕过后厨,之后便进到了一间狭窄的小院里。这间小院里已经堆满了许多晾晒的干菜,那穿好的山蘑菇、萝卜条和堆砌成一摞摞的大白菜,还有房檐下那一串串垂下来的金黄色玉米,更是令人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温馨气息。

夏泽兰见陆子冈的目光流连在玉米上,便连忙解释道:“这是玉蜀黍,从海外传进来的,据说好保存,很多海上讨生活的人都喜欢吃。又好种产量又高,最近京城也很风靡,我闲时正研究些玉蜀黍的新菜肴。”

陆子冈闻言一怔,才想起这种原产于中美洲、是印第安人主要粮食作物的玉米,正是因为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大陆,在嘉靖年间才传入中国。但大范围种植却在清朝时期。正因为玉米的生长期和冬小麦交错,在黄河流域附近的北方地区,可以和冬小麦轮流耕作,达到作物一年两熟,成为下层人口的主要粮食,这也是18世纪后中国人口迅速增长的主要原因之一。所以玉米还被世人称之为五谷之外的又一种谷的六谷,可见其重要程度。

想到这里,陆子冈不禁道:“玉米直接煮熟吃或者烤着吃就很不错,炖汤或者搓成玉米面,剥粒炒菜,或者加点油和面做成玉米烙也更好吃。”

“啊?”夏泽兰请陆子冈回来给他做饭,也有让他吃吃这种稀奇的玉蜀黍显摆的意思,结果对方居然看起来比她更了解。夏泽兰泄气后也重新振作,问清楚了如何做玉米烙之后,便选了两根玉蜀黍一头扎进院子里的小厨房中。

陆子冈也没有进屋,而是陪在外面,按照夏泽兰的指示帮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挑水、择菜等等。夏泽兰的小厨房虽然比起碾玉作司正的厨房小了许多,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其中坛坛罐罐甚多,显然都是夏泽兰的私家珍藏。

陆子冈从来不知道做菜还有如此多繁琐的工序,因为现在厨房都是全自动或半自动的机器,此时目睹了古法厨艺,觉得无比神奇。连煮饭时添加柴火的多少都有讲究,那个在厨房中忙碌的妙曼身影,更像是在制作艺术品一般,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令人意不开目光的魅力,更令人永生难忘。

两人直接在院子里支起了圆桌,等天色稍暗下来的时候,圆桌上的已经是一席颇为丰富的菜肴。

蒸得红通通的四只河蟹、辣赤焦香的五香排骨、金黄香脆的玉米烙、酱褐色的爆蟮片,还有一砂锅的清炖蟹粉狮子头。色香味俱全,令人口齿生津,食指大动。陆子冈帮忙摆好碗筷之后,就端坐在桌前忍受煎熬,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因为穿越前的紧张,今天就没吃过饭。

夏泽兰洗净了手,进屋把满是油烟的衣服换下,再出来时已换上了一袭青绿色的襦裙,又套了缃色的宽袖背子,只在衣襟上以粉色桃花花边做装饰,且领子一直通到下摆,更衬的她容姿清丽夺人,未施半点脂粉的肌肤艳若桃李,陆子冈一时之间竟是看呆了。

有那么一瞬,陆子冈居然有些嫉妒前世的自己了。

漂亮、温柔、爽利、做菜又好……这样的女朋友谁不想要啊!当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宜室宜家。

夏泽兰也注意到了年轻的琢玉师炽热的目光,她脚步微滞了片刻,随后低垂着眼帘,把怀里的一小坛酒放在了圆桌上。再抬起头的时候已是恢复了往日的微笑,只是脸颊微带些许红晕。“这是一小坛从御茶房那边要来的桂花酝酿,正好配这时候的蟹子吃。这京城中的人不那么喜吃蟹子,这是前面餐馆剩下的四只公蟹,这时候正是膏肥之时,倒是便宜你了。”

陆子刚知道这只是夏泽兰客气话,十月份的河蟹,正是一年之中最贵的时候,这四只螃蟹,看起来个头都比成年男人的拳头还大,一只就比这桌上的其他菜都贵重了。他也不多说什么,拿过那坛酒,拍开坛口的封泥,一股沁人心扉的浓醇酒香迅速在小院中散开。

倒入瓷白酒盅中的酒液呈琥珀颜色,入口清新醇和,绵甜纯净,带着桂花的香气,令人唇齿生香。虽然酿酒都是良酝署所制,但御茶房都是管着御赐的茶酒,这一小坛桂花酝酿也是夏泽兰机缘巧合之际存下来的。她倒是不喜欢杯中之物,所以才留存至今。

看着年轻的琢玉师毫不掩饰的赞叹表情,和举筷如飞的动作,已经完全取悦了夏泽兰一颗厨师的心。她这顿晚餐虽然看似简单,但所使用的香油、甜酱、豆豉、酱油、醋等等都是她巧手秘制的,不必宫中掌醢署御制的差,所做的菜肴也非平日能吃到的。就拿那盘蒸蟹来说,她之前就一直用浸了些许黄酒的湿布罩着,将养了几天,让蟹子排干净了肚内污浊,本想着这几天一天吃一只的,结果正巧碰上这个冤家,只好一起料理了。蒸笼里都铺着荷叶和紫苏叶,蟹肚脐都塞了几粒花椒去腥,又放了几朵白线菊花一起上蒸笼,这一盘菊花蟹在宏鸿楼可要买上三两银子。

“居然那么贵啊,那还真是令姑娘破费了。”

夏泽兰一呆,随后就恨不得把自己藏到桌子底下,没想到她竟然不知不觉把自己想的说出来了。她连忙补救道:“陆大哥你别介意,你帮我雕琢那玉料,我给不起你工钱,只好做这顿饭聊表心意。”

明朝初期的时候银子的购买力还强一些,到明中期,一两银子大概能抵现代的人民币六百多块。三两银子就是将近两千块人民币了,当真是贵。不过古时交通不便,在长江一带的河蟹运到京城,确实是不易。陆子冈一边咋舌一边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有口福了,他用手拿起一只螃蟹放在夏泽兰盘里,笑着道:“本就说好替姑娘你雕琢那玉料就是为了还十年前的那顿蛋炒饭的,这顿又是在下先提出来相请,实在不好意思让姑娘忙碌多时。”

夏泽兰抿了抿唇,心中升起一股期待,是不是之后还会请她去吃一顿?这样有来有往的……可是她却见年轻的琢玉师用手边的方巾擦了擦手,珍而重之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到了她的面前。

“夏姑娘,这是在下这顿饭的谢礼。但,请等我走以后再打开如何?”陆子冈说得极为认真。

夏泽兰迎着他深沉的目光,一颗心砰砰直跳,只能点头应允。

这一番说笑,两人间的隔阂便冰雪般融化,很快就打破食不语的惯例,一边吃喝一边聊起天来。夏泽兰离开苏州多年,自是希望知道一些苏州的事情。而陆子冈虽然并不是原装货,但他对前世的记忆烂熟于心,对夏泽兰的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又因为他实际上博学多才,言辞谈吐都异于普通人,更像是夏泽兰颇为仰慕的读书人,更令后者美目连连停驻。

等到天色已然全黑,夏泽兰点燃了圆桌上的灯油,院墙外人声鼎沸的餐馆更显得小院内的寂静,陆子冈忽然想到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之前他就偷看过罗盘指针的移动速度,估计等到指针归位天道十字线至少要等到凌晨了,那他今天晚上要睡哪儿啊!

身无分文,他连客栈都去不了,又舍不拉下来脸管夏泽兰借银子。在吃了一顿顶级菜肴之后,他就更不想去睡大街了。陆子冈思考了半晌,终于决定不要脸一次,喝酒装醉。

夏泽兰哭笑不得地看着陆子冈接连不断地喝着桂花酝酿,最终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她怎么就忘记告诉他这桂花酝酿的后劲十足呢?她只好把一片狼藉的桌子都收拾干净,之后口中唤着陆大哥,夏泽兰试着伸手推了推对方,却毫无动静。

目光落在了桌子上仅剩的那个锦盒上面,夏泽兰咬着唇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拿了过来。

再打开锦盒的那一刹那,夏泽兰倒抽了一口凉气。即使是灯光昏暗,她也能看出来这对手镯那巧夺天工的雕琢,而且一对镂空玉镯并排放在一起,还有着在地愿为连理枝之意。即使是个傻的,也能明白对方巧妙蕴含其中的情意。

不禁拿起一枚玉镯在手中把玩,夏泽兰看清楚手镯内的子冈款,不由自主地晕红了双颊喃喃自语道:“子冈……陆子冈……”

陆子冈是被嘈杂声吵醒的,他迷糊了片刻,才发现自己本来是装醉的,结果后来真趴在圆桌上在院子里睡着了。随着他坐起身,肩上披着的厚厚毯子变滑落而下,夜晚的秋风立刻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过来。

天色暗沉,连星光都不见一分,只有桌上闪烁的油灯在秋风中不安地跳动着。陆子冈听到外院街道上疾驰的马蹄声,不禁心下忐忑起来。算起来应该是后半夜了,壬寅宫变应该已经结束,那些刺杀嘉靖皇帝的宫女们肯定都已经被拿下,难道还会波及无辜吗?

陆子冈突然想起,前世的他虽然不知道夏泽兰真正的名字,但老板曾经告诉过他,那张皇城门口张贴着的名单上,有少女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