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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3(3)

赵普知趣地接了几句话,赵匡义却在心下暗笑。他大哥口中的世宗便是前不久驾崩的周世宗柴荣当年的殿前都点检是一直和他大哥不对付的张永德。他们只是略施了小计,弄了个莫须有的木牌,便让张永德受到了世宗的猜忌,被罢免了点检一职,赵匡胤才得以上位。但此时看来,当初他们定下的这个计谋,确实是颇有先见。

赵匡义揣摩到了赵匡胤的心思,知道他是想再次利用这个计谋顺应天意,连忙拱手道:“将以出军之日,策点检做天子。我这就安排人去军中散播。”赵普虽然足智多谋,但还是对他大哥了解不够深。他大哥极其在乎自己的名声,是绝对不会主动去篡位的,必须要有恰当的契机。赵匡义迅速地为这件事定了位。 赵匡胤摩挲着腰侧的天钺斧,满意地朝自家二弟点了点头。 赵匡义现在已经不叫赵匡义了,他大哥已经在几个月之前的陈桥兵变中顺利地黄袍加身,登基为皇。为了避讳,他改名为赵光义,他们的小弟赵匡美改名为赵光美。只是他们的小弟今年才十二岁,根本用不上他,依旧在开封呆着,赵光义还是跟随着赵匡胤南征北讨。因为登基匆忙,代表皇帝尊贵的帝服并未来得及缝制,大哥虽然和以前一样,穿着将军的铠甲,但那周身的气度,让人不由得躬身拜服。

赵光义觉得他大哥变了,这是正常的。人的身份不同了,自然性格气质也随之改变,而且改变的也不光是他大哥一人,赵光义也控制着自己在赵匡胤面前的态度。他们虽然还是兄弟,可也是君臣了。但偶尔,赵光义也难免怀念起过去,那是可以和大哥欢笑无忌的时光。

“二弟,在想什么?”赵匡胤交代完政事,挥退旁人,就发现自家二弟正一脸神游太虚的表情,不由得拿起手边的天钺斧伸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没什么,昨晚有点没睡好。”赵光义哭笑不得,他知道自家大哥很喜欢这柄天钺斧,可是这不代表其他人会喜欢。他听说他大哥前几天因为一事大怒,顺手就拿起天钺斧砸了过去,那惹祸的臣子连门牙都被砸掉了。现在那帮臣子们参奏都一个个保持着安全距离,生怕遭受无妄之灾。

赵匡胤见自家二弟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天钺斧上,便状似不着痕迹地问道:“二弟,朕还从没问过你,这柄玉斧你是从哪家店买到的?”

赵光义一愣,这一晃都九年过去了,他大哥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事?赵匡胤轻咳一声道:“不记得就罢了,朕也就是随口一问。”

“不,臣弟还真记得在哪家店买的。”赵光义摇了摇头,“因为那家店的店名挺别致的,所以臣弟一直没忘。”

“哦?说说。”赵匡胤被吊起了胃口。

“那家店叫哑舍,古董无声不能倾述之意。”赵光义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真他大哥的神情。

赵匡胤默念几遍哑舍之名,点头赞叹:“那老板定是个雅士,回头有空二弟一定要陪朕去拜访拜访。”

赵光义心下一惊,自家大哥现在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了,居然会用到拜访这个词?但他来不及多想,连忙道:“皇兄,那家店在第二天就搬走了,我也没有见过那家店的老板,这玉斧还是因为那家店急着搬走,我从那店里的伙计手中贱价买过来的。”他并没多费唇舌解释当年和那少年的赌约,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件事不能告诉他大哥,连锦盒里的那片锦布他也不能说。

赵匡胤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那家店急着搬迁,他二弟当年带的那么点钱,又怎么可能淘到这么好一件物事?如此想着,赵匡胤也就释然了。他摩挲着手中的天钺斧,忽道:“二弟,你觉得义社十兄弟该如何处置?”

赵光义神色一凛,义社十兄弟是当初他大哥仿造周太祖郭威在军中结社的做法,在殿前司系统中搞的一个组织。为的自然就是笼络和结交军中高层的军官,发展自己的势力。而这义社十兄弟自然也在之前黄袍加身的事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喊着“点检做天子”的口号,拥护着赵匡胤成为了大宋天子。

现在这些人,反而成了赵匡胤的心病,现在这些人可以拥护别人,甚至他们自己。就算他们没有这个想法,到时候他们的属下也会有的。赵光义小心地措词道:“皇兄,你初登大宝,若是良弓藏走狗烹,会让众人心寒的。”赵光义自然是觉得这事不应该这么早就办,他大哥刚登基没几个月,根基尚不稳,若是动了这些亲信,那么其他人又会怎么想?就算是刘邦大杀功臣,也是登基几年以后的事情吧?

赵匡胤也知道赵光义说得没错,但若是被那些人发展了自己的势力,到时候再下手,就难办了。赵匡胤自己在军中发迹,也不过是两三年的事情。现在四处征战,军官立战功实在是容易得紧。赵匡胤并没有听得自己想要的回答,便沉了几分脸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此事再议。不过二弟,这殿前都点检的位置,我可不放心给其他人坐,你来吧。”

虽然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赵光义的心还是免不了狠狠一跳,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到了“点检做天子”的那个木牌语言,更是眼皮直颤。为了掩饰,连忙低头离座下跪谢恩。

他听到平身的话语站起身,看到赵匡胤脸沉如水地把玩着那柄天钺斧,显然是依旧忌惮那义社十兄弟。

赵光义无声告退,回到自己书房,翻了一夜,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杂物箱中找到了那块破旧的锦布,上面的字迹依旧鲜明无比。

“天钺斧,周武王之斧,姜子牙姜太师所制,传非天命之人所不能执。武王因此斧怒斩挚友,后大悔,言执此斧之人,猜忌之心大起,祸及左右,于武王十二年封印。”

猜忌之心吗?赵光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这天钺斧不是编造出来的吗?为什么……他攥紧了手中的锦布,一时心乱如麻。

公元973年 垂拱殿

“砰!”赵匡胤把奏折狠狠地拍在御案之上。一个印花影青圈足碗被扫落在地,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里面的羹汤洒得四散飞起,溅在赵匡胤的云龙红金条纱绛纱袍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印迹。

可是并没有内侍敢来收拾,此时这垂拱殿内,只有赵光义一个人。赵光义眼观鼻鼻观心,他大哥看到的奏折,是他递上去的,自然知道大哥为何震怒。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商州司户雷德骧之子雷有邻状告中书堂后官胡赞、李可度情托受贿,上蔡县主薄刘伟伪造履历骗取官职等等数事。其实这些事如果单拿出来,根本就细碎得报不到皇帝面前,可是整合在一起,便完完全全地指向了隐藏在这些事后面的一个人,宰相赵普。

如果没有赵普包庇,是不可能有人敢欺君罔上,以权谋私的。

赵光义低头看着依旧在地上震颤的杯碟碎片,默默想着,也许他大哥以前是信任赵普的,甚至拿他当家人来对待,经常去他家里做客,直呼赵普的妻子为兄嫂。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是会变的。

当初他大哥刚登基一年,便在赵普的献计下,杯酒释兵权,和平圆满地解决了武将专权的事件,把军权收回囊中。他大哥任命赵普为宰相,但也并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赵匡胤设立了枢密使以管军事,三司以管财政,让原来事无不统的宰相,沦落到只负责日常的行政事务。还分别设置了参知政事、枢密副使和三司副使作为三者的副手,互相牵制约束。把宰相的权力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可见其对赵普的猜忌之心有多重。

可是就是这样的防范,也终究放不下心。

地上的杯碟终于停止了震颤,赵光义弯下身,把碎瓷片捡在手中,慢慢地收拾起来。这种活其实用不着他来做,但他怕他不做些什么,就要说些什么。与其说错话,他还不如多做事。

他大哥有时候看起来会很大度,赵光义这样想着。那周世宗柴荣的小儿子,没有被杀,反而被封里个郑王。要知道那些功勋之臣也只是在死后才追封为王,他大哥说大宋以后要无在世异姓之王,但第一个破例的就是那个姓柴的小子。应该是那小子没有丝毫威胁吧?那投降的蜀后主孟昶,也好端端地封了官职,享尽天年之后追封了王爵。南面的那个李煜,前几日让他来汴京开封,却托病不来。这敬酒不吃吃罚酒,估计没多久就要发兵攻打南唐了,早晚也会成为李后主,来开封当个闲人散客。

也就是说,他大哥对于没有威胁的人,都是很宽容的。可是对待有威胁的人呢……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义社十兄弟、赵普……接下来还会是谁?

赵光义手一抖,锋利的碎瓷片划过食指,血滴立现。他把食指攥紧,克制着心中的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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