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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藏(上卷)(19)

“给我也来一根。”沈君顾的声音从他的身侧传来,显然也是早就知道他跟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从烟盒里抽了一根出来。

方少泽把火柴递了过去,沈君顾却并没有用,而是叼着烟把头凑了过来,直接在方少泽唇边的香烟上借了火。只听他含含糊糊地低语道:“宫里可不让抽烟的,下不为例,而且也别用火柴,这里全是木质建筑,容易着火。要是让傅叔看到了,肯定会说你。”

方少泽看了眼周围烧成残垣断壁的建福宫遗址,原谅了沈君顾的过界举动。

两个红点在暗夜中忽明忽暗,在烟雾缭绕中,两个人谁都再说话。直到这根烟抽完,沈君顾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熄,“说吧,找我什么事?”

沈君顾早就发现方少泽跟在后面了,他自从回故宫之后,为了避嫌,就没再单独见过面。他想着这家伙八成也要按捺不住了,果然今天他稍微创造了一下条件,对方就识相地跟了过来。

“关于政务院院长下达的通行证。”方少泽的烟抽得比沈君顾慢,而且姿势优雅好看得多,他弹了弹烟灰,解释道:“年后我就要去给他拜年,他曾经跟我暗示想要一点孝敬。”

“孝敬?”沈君顾阴阳怪气地冷哼道。

“应该是跟傅院长索过贿,但傅院长没有答应,所以通行证才办不下来。”方少泽有点不理解这种思维,面前的建福宫一把大火就烧毁了成千上万件珍宝,如果再这样拖下去,等日军攻破北平,故宫这么多文物古董,一件都保存不下来。现在是多留在北平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这笔账傅同礼怎么就不会算呢?“为了一两件古董,就让众多的古董陷于危险之中,这并不是一个聪明人能做出的选择。就像是一辆火车遇到了险情,向左边轨道变道会撞上一个人,但不拐就会死一车人,如果你是火车司机,你会如何选择?”

“呦,这话可说得就不对了,这重点是不拐的结果是自己会死吧。”沈君顾嗤笑道,“行了,不跟你辩解这事儿。问题是,那老家伙胃口不会小的啊,一点孝敬是多少?够用吗?”

方少泽本来还因为沈君顾的嘲讽绷紧了俊脸,听到他后面的问话,才放松了些许表情道:“对方也只是想要我一个表态,我拿个一两件过去就可以。对方日后应该也会南下去南京政府任职,他看的应该是以后,当然,现阶段先应付过去就行。”

“一两件啊……有具体要求吗?”沈君顾面露难色。

“体积小,方便携带的就行。我懂的不多,一切就交给沈先生了。”方少泽坦然地说道,一点都不介意暴露自己什么都不懂。

“哦?那我有什么好处呢?”沈君顾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摊了摊手。

“事成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方少泽爽快地说道。

“好吧,那就希望方长官给我准备的支票,是能让我满意的数字了。”沈君顾笑得一脸轻佻,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先回了,我看情况,争取这两天就给你。”

方少泽目送着他离开,把最后抽完的烟头按熄在栏杆上,慢慢地也踱步回去了。

这片废墟又重新恢复了宁静,一块断壁之后无声无息地转出来一个修长的人影。

岳霆那双坚毅的眼眸,在黑暗中闪过了一丝寒芒。

……

沈君顾没有回寿安宫的大殿继续吃年夜饭,而是直接转回了西三所。

西三所里所有的修缮室都黑漆漆的没有人在,只有补书室的灯还亮着,沈君顾左右看了下,发现没人跟踪,便静悄悄地闪身而入。

夏葵正在灯下翻着书看,听到门帘的响动,立刻就站起身,低声问道:“怎么样?”

沈君顾也不瞒她,把和方少泽的对话都复述了一遍。

夏葵眨了眨那双杏眸,表情变得凌厉了起来,轻声呵斥道:“净是歪理邪说!这些珍宝怎么能随便拿出去?这是属于国家的东西,不是他们的私产!君顾!你还答应了他?不会晕了头了吧?”

“哎,你这丫头,怎么和傅叔一样的倔脾气?傅叔管着那些账本,开箱时至少要有三人同时在场,我一个人能翻了天啊我?打死我也拿不到啊!”沈君顾无奈地笑笑,“我们搞两个赝品过去,应付过去不就得了?你们真是不懂得变通。”

“哼!你说得倒是容易,我们用什么赝品能对付过去?”夏葵嘴硬地说道,虽然心底里也是认同了沈君顾的说法,但还是有些发愁,“要不我去跟我爹说说?让他想想办法?”

“这还真不能和傅叔说,做戏要做全套,你谁都不能说。”沈君顾认真地嘱咐道。

“好吧。”夏葵答应得不情不愿,其实还是不太放心沈君顾一个人扛这件事,“这么短的时间里,怎么搞出赝品来啊?玉器的雕琢和瓷器的烧制就不用想了……”

“字帖啊!傻丫头。”沈君顾怡然自得地笑笑道,“那姓方的,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连字估计都认不全,还能认得了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怪不得你让我管孟伯伯要了一些他临摹的字帖。”夏葵冰雪聪明,一听就懂了。她口中的孟伯伯孟袁兴是孟谨言孟慎行兄弟俩的父亲,主攻的就是字帖修复,写得一手好字,几可以假乱真。夏葵从抽屉里翻出一摞宣纸,忧心忡忡地说道:“可是也没那么简单吧?”

“是没那么简单,但这不有我嘛!来,我看看孟伯伯这几年的笔力如何了?”沈君顾接过那摞宣纸,一张一张地翻了起来。“哎呦,孟伯伯最近临摹的王羲之不错啊。《丧乱帖》《孔侍中帖》《平安何如奉橘帖》《远宦帖》……”

孟袁兴一听夏葵要他的字贴是拿给沈君顾看的,给的都是他的得意之作。沈君顾翻了一遍,挑出来两张放在工作台上。

夏葵凑近了一看,好奇地问道:“这是《长风帖》和《远宦帖》,为什么选这两张啊?我觉得孟伯伯那张《平安三帖》写得更好,更有神韵呢!”

“哎呦我的夏小姐,这造假可没那么简单啊。那《平安三帖》上面不算题跋,光原帖上的印鉴就足足有四十九个,打死我也仿不了啊!再加上四个题跋……啧!”沈君顾被夏葵的天真逗笑了。“而且这都是行书珍品,跟鬼画符似的,如果不跟原品对照,根本察觉不出来笔迹有误。再说这些王羲之的字帖,都不是原主的真迹,都是摹本。孟伯伯潜心多年临摹,些许区别,外行人根本看不出来的。”

夏葵被他挤兑得羞红了脸,气闷了片刻之后回嘴道:“那《长风帖》和《远宦帖》的印鉴你就都有吗?”

“《长风帖》因为短小,原帖上只有八个印鉴。倒是《远宦帖》有十九个,不过都不难。”沈君顾从屋角处搬来一个箱子,这是他进宫时带进来的,就放在了这里。

夏葵因为尊重他的隐私,没有打开来看,此时见他主动打开,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时,不禁一时目瞪口呆。

里面摆放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印章,而且青铜、犀角、象牙、玛瑙、玉石、寿山各种石材应有尽有。

“《长风帖》由赵构、虞谦、曹邦彦、王肯堂、虞大复、李宗孔、王顼龄、清内府递藏。”沈君顾准确地从箱子里把相应的印章一个个拿了出来,“宋之前均用铜章,间或有象牙、犀角的印章,明中期之后才有青田、寿山、昌化各石章、印材的不同,印鉴的痕迹也就有微妙的不同,所以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还有印泥也需要注意。宋之前均用水印,是水调的朱砂。而南宋之后,是用蜂蜜调的朱砂。元朝是油朱调艾,到乾隆时期才有八宝印泥。”沈君顾一边说,一边又从箱子里拿出几个相应的印泥盒。

“《远宦帖》的印鉴略多,但也不要紧。就因为印鉴比较多,所以可以鱼目混珠,只要几个关键的印鉴对就可以。这帖宋朝的时候曾入大观、宣和内府,有‘大观’ ‘宣和’诸印玺,后曾入金明昌内府,之后又经北燕张氏、贾似道之手。明时曾为秀水项元汴所藏,有‘项子京家珍藏’印,入清则由耿会侯、安岐所递藏。虽然之后入清内府,但并没有盖内府的收藏印,石渠宝笈之中也无著录,倒是省了好几个印鉴。”沈君顾相应地挑出一些印章之后,轻舒一口气,推了推眼镜道:“幸亏如此,‘乾隆御览之宝’的印章我还没刻好,我之前还想着不行就偷偷去借来真货盖一下。”

夏葵听得瞠目结舌,像是失去了说话的力量,用双手扶着工作台才能站稳。

因为王羲之的字帖是孟袁兴经常临摹的对象,沈君顾幼时也经常观之,在学习写字的时候也常去临摹,就是笔力远远不如孟袁兴罢了。毕竟行书讲究笔意洒脱,没有点阅历的人很难临摹其笔锋。沈君顾没有学会那笔体,但这两张字帖上面的印鉴大约在什么位置,都在脑海中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印泥的深浅颜色也都记得,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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