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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藏(上卷)(23)

岳霆神色自若地浅笑道:“当然,我是不可能白拿顾兄的消息的。”

顾渊并未对这句话产生什么特別的反应,他年纪轻轻就身处高位,见过无数风浪,自然不会对这暴发户一样的老板有什么期待。只是,当对方把拿来的画轴展开的时候,顾渊的双眸还是紧缩了一下。

"这是……颜真卿的《祭侄文稿》!”顾渊震惊地低呼道。他虽然没有自家弟弟那种过目不忘的天赋,但到底也是从小被熏陶过的,这份字帖被元代的鲜于枢评为天下第二行书,而第一行书则是大名鼎鼎的《兰亭集序》。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又因为下落不明,只能见到摹本,这张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便可以说是这天下真迹之中的第一行,他倒是真没想到,这邱咏居然能拿出这么厚的一份礼。

顾渊神情复杂地看向对面的人,恍惚觉得对方的表情有些诧异,顾渊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也许这位邱老板根本就不知道这字帖的价值。

他猜测得倒是没有错,岳霆当然不知道。他所知道的,就是故宫里面的东西都特别特别值钱,沈君顾仿制的自然也都是特别值钱的。

因为对于造假来说,字画属于最简单方便快速的,携带也方便。所以现阶段,他们的赝品工坊只涉及字画部分。

沈君顾仿制也是很有讲究的,不会仿制两张一样的字帖,防止市面上出现撞车的问题,而至于议价,沈君顾也没有给参考意见,只是把这些字画粗略地从高到低排了个顺序。岳霆想着来见顾渊,便在中上等级的部分随便挑了一个拿了出来。

而顾渊却被这位邱老板的大手笔吓到了,能如此轻松地拿到这么珍贵的字帖,说明对方在宫里肯定有人,而且对这些珍宝也是志在必得。

顾渊嘴上说是有原则的人,其实他这个人还真是没有什么原则,否则也不会那么快就爬到了监察院的高位。不背叛不代表人品高尚,只是因为背叛的代价还不够而已。

一张颜真卿的《祭侄文稿》,真的足够了。

顾渊写了张字条,那邱老板揣在怀里志得意满地走了。而顾渊则一直坐在那柔软得让人不想起身的沙发之中,呆看着茶几上那张充满了岁月沧桑的字帖。

他不是没想过这张字帖有可能是假的,不过这邱老板敢给他,也就不怕他去鉴定。

这《祭侄文稿》的背景是颜真卿的堂兄颜杲卿与其子颜季明讨伐安禄山之乱时,被叛军围城,而友军见死不救,两人先后罹难。全篇是颜真卿在悲愤交加之下一气呵成,字字泣血,句句椎心,一纸的悲愤填膺,几乎满溢而出。

“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顾渊低声念着,忽然间就感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感觉。那种乱世之中,茫然四顾,却只剩孤独一人的寂寞和无助楼下的鞭炮声骤然响起,顾渊猛然间惊醒,表情复杂地看着茶几上的《祭侄文稿》。

这些东西,当真是蛊惑人心的邪物。

顾渊的眼神狰狞了起来,想要挥手把这字帖毁去,可是手指在碰触到泛黄的纸张时,却无意识地停滞了下来。

那只手,几次努力想要用力,却都颤抖着收回。

明明在抠动扳机杀人的时候,都会毫不犹豫,绝不手软……

唇边泛起一抹苦笑,顾渊最终放弃,抬手把这张字帖小心翼翼地卷好。

也罢,先留着吧。

等什么时候,可以和弟弟相认,把这字帖送给他,君顾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第十二章:六对铜狮

傅同礼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初步定的是正月十二出发南迁,所以给他们留的时间不长了。

虽然故宫从两年前就有南迁的计划,陆陆续续也都把国宝装箱,但真正离开之前,还是要把箱子再打开检查一遍,看看有无疏漏。检查下之前垫铺的棉絮稻草是否潮湿发霉,一个箱子里面能多装东西就在不损坏不挤压的基础上尽量多装,能多带走多少东西就带走多少。

尽管末代皇帝溥仪在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千余件书画和玉器,但故宫里尚存二十四万件以上的国宝。究竟哪些最先带走哪些要留下,故宫里面的人就先大吵了好几天。

故宫的工作人员,粗略地分三个部门:古物馆、图书馆和文献馆。古物馆之中,还分青铜组、玉墨组、木器组、漆器组、镶嵌组、书画组、裱画组、陶瓷组、金石组、钟表组……每组都有传承,或父子相传,或师徒相授。平时各组之间虽然相处融洽,也经常跨组合作,但实际上内心都觉得自己的组别最厉害,古物最珍贵。尤其到了现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更是掐得风生水起。例如那青铜组的章武,真是恨不得连太和门前的两对铜狮都打包带走。

傅同礼为了这件事都掉了好几把头发,最后解决的办法还是沈君顾出的。除了评级的特等文物必须第一批运走之外,其余的车厢份额全都靠抓阄来决定。一切都交给了老天爷。这下倒是没人再纠结什么了,都靠运气来给自己负责的文物赢取车票。

为了沿路的安全,方少泽拿来了一个电话名单,傅同礼在他的示意下,亲自给行政院以及沿途经过的各地方军政长官打电话,要求派队伍沿路保护。

宋子文宋先生也亲自发表了一份声明,表示北平故宫的文物是属于全中国的,任何组织和个人都无权动用;迫于战火将近恐有闪失,才暂时南迁以避战祸,等北平安定下来之后仍然会运回。这封电文下发至北平各部,在各大报纸的专栏上也有登载,至此,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檄文大战也告一段落。

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像是风平浪静了,私底下却暗潮汹涌。

傅同礼忙得焦头烂额,倒是没空去注意这些。

正月初十,正式的起运通知下发,傅同礼在交泰殿给大家开了一次大会,分派跟随文物南下的人员,和留守人员的职责安排。比较重要的元老们,傅同礼都在之前征求了他们跟随或者留守意见;而小辈们的意见就不用参考了,他们一般就是跟父亲或者师父反着来的。例如书画组的孟袁兴选择留守,那么孟氏兄弟两个就要跟着文物南下,做沿路保护和到南京之后的整理工作。这也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哪怕一方出了差错,还有另一方存世。

不光故宫里的文物很珍贵,他们这些工作人员也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不说别的,就孟袁兴临摹古帖的能力,几十年的功底,整个中国也很难找出第二个来。毕竟也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坐拥整个清宫的书画收藏,想要看哪张字帖就有真迹放在眼前揣摩。

其实照着傅同礼的意思,孟家兄弟其中一个跟着火车南下就好了,另外一个留在孟袁兴身边,万一有什么意外,老孟家至少还能有个传人。但孟袁兴却笑着摇头,说这才是艰辛道路的开始,要真的考虑得这么多,恐怕以后更没法决断了。照着感觉走,这也是他从书法之中悟出的洒脱。

傅同礼也从孟袁兴的话语中品味出来其中真意,思索了许久。他自己天生谨慎,是好事,但在面临危局的时候,在最短的时间做出最快的选择,是要靠本能的。他经常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反而不适合以后那么艰难的道路。

这个问题藏在傅同礼心中,倒是成了一块心病,越临近启程就越是不安。直到正月十一的晚上,启程的前夜,傅同礼被女儿夏葵神神秘秘地拉到了她的房间里。

夏葵也是随行的人员,傅同礼不放心女儿留在北平,自然是带着她一起走。他本想板着脸教育夏葵明天凌晨就要起来,要早点休息,结果就在进屋的那一刹那看到他女儿的闺房里居然还坐着两个男人,老脸立刻就黑沉了下来。

“傅叔,这不是有事情想要跟您说嘛!您可别想歪!”沈君顾一看傅同礼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忙不迭地解释。他旁边坐着的岳霆赶紧起身,给傅同礼放好椅子。

“说吧,有什么事?”傅同礼掀开长袍坐下,心力交瘁地按了按太阳穴。他以为这两人是不想离开故宫,所以私下来找他求情的。沈君顾他是要带着的,毕竟这小子难得浪子回头,若是不拴在身边看好了,指不定转身就又放浪形骸去了。而岳霆也是必须要带走的,本来就来历不明,若是把他留在故宫,更是不放心,还不如带在身边。这姓岳的小子还有些身手,比起那些士兵们都要好用。

沈君顾和岳霆对视了一眼,前者下定决心,建议道:“傅叔,明天就要启程了,可是我们知道了一些事情,想要跟您汇报一下。”

“嗯?什么?”傅同礼正在脑海中组织词语,想怎么拒绝这两人想要留下的要求,结果没想到居然毫不相关,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旁的岳霆却已经从怀里掏出一张长长的名单,放在了傅同礼的面前。“傅老师,这是我弄来的情报,纸上所写的这些人都对故宫的文物有所觊觎。情报来源可靠,但恕我不能说明对方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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