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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之间(106)

作者: 戴木 阅读记录

这个方向一来这和时光报的理念高度契合,二来这其实也是赵博深的初心。

“明天下午两点。”赵博深告诉顾其言审议的时间,“晚上我们再过一遍吧,你ok吗?”

顾其言颔首。

诉讼到这个阶段,除了庭辩可能存在一定的变数之外,一切都很清楚明了了。在他们的调查中,时光报记者从线人处得到线索,用调查报道的方式深入挖掘,最后成篇刊发,从新闻伦理和职业操作上看都不存在什么问题。只是,他们刊发的内容涉及到了公共利益,往大了说,涉及到了国家安全,这类内容并非是一个线报就可以确认的,其实直到刊发,时光报也并不能保证自己报道的内容就是百分百事实,毕竟作为记者,他们在那么深的水中,也并不能看清哪里有鱼,哪里有鲲。

但是,人人有权享有主张和发表意见的自由;此项权利包括持有主张而不受干涉的自由,和通过任何媒介和不论国界寻求、接受和传递消息和思想的自由。时光报在行使这项自由。

但是,新闻界有责任告知相关公共利益的信息和观点,公众有权利得知这些信息和观点,新闻界“公共守望者”的角色至关重要。时光报负起了这份责任。

赵博深和顾其言在书房查看着开示的书证材料和案情陈述书,他们其实对这些文件都已烂熟于心,但是每一次他们都认真相待,不愿产生一点差池。赵博深感叹新闻从业者的艰难,他们要挖掘事件的故事,要深入了解不为人知的晦涩,要面对被报道者的恶意,要面对公众的不喜,也要面对审查的压力,更要面对新闻理想的拷问。

这些被当做社会守护者的职业,记者,法官,可能还有警察,医生,教师,他们双臂托起了社会发展的重担,背后也在守护着社会堕落的底线,他们何尝不艰难呢?那些为社会前进做出贡献的人们,每一个你和我,又何尝不艰难呢?

顾其言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目光转向赵博深。

他身边的这个律师,不就是这样吗。

“博深,你还记得你毕业后的第一个独立委托吗?”顾其言把文件摊在腿上,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问赵博深。

赵博深一愣,听懂了他在问什么,说:“当然记得。”

“那个记者,后来你们有再见过面吗?”顾其言问。

赵博深眼神闪烁了一下,才说:“转行了。”

那是赵博深的第一个独立委托,来找他的是一个从业不久的新记者,因为报社刊发的一篇报道出了问题,她被抓去背锅。那个诉讼赵博深打得不容易,因为他不仅仅想要帮助委托人洗脱责任,他还想证明那篇报道并没有所说的那些问题。但是环境所限,赵博深没有成功,他最后只证明了所出的问题,记者只承担次要责任,帮助她减轻了很大的包袱,但是其他的,他都败了。

“那之后,她就转行了。其实在决定打官司的时候,她应该就想好了,在一个行业里,和自己的报社打官司,甚至同意我当时那么荒唐的思路,想要去揭露行业内的黑幕,她这么做了,就知道不可能在这条路继续下去。”赵博深说。

“你说,如果我当时赢了,我是说,大获全胜了,她是不是也就可以继续做记者,继续写自己想写的内容了?”赵博深拿了一支笔在手里转呀转。

顾其言向后靠到单人椅上,回答说:“如果过去是毫无作用的,你知道的。”

赵博深“嗯”了一声。对过去的事情做如果,只不过是痴人说梦,徒增烦恼而已,他们都是活在当下的人,最清楚这一点。

“你尽力了,不管是为你的委托人,还是为你自己。”顾其言又说。

赵博深很轻的点了点头,然后说:“其实我们经常在做一些,只是为了自己问心无愧的事情,尽管我们都声称那是为了最大化委托人的利益。”

比如挑战一个难度很大的辩护角度,比如为了所谓公义放弃更容易赢下的利益。

顾其言笑了一下说:“那是你,我可没有,我一直都是为了委托人的利益。”

坐在一旁的人听出来的这个玩笑,也笑了笑说:“是,顾大律师。你为了委托人的利益让自己在战场上差点回不来,为了委托人的利益不惜突破自己的界限上电视抛头露面,为了委托人的利益放下身段去有过不好回忆的地方涉险取证。”

“不做这些,你又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呢?”顾其言回应他。

赵博深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纸屑,邀请顾其言:“陪我抽根烟把。”

两人走到门外,冬风在房屋之间流转。赵博深在昏暗中开口:“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没有继续我关注的媒体案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