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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之间(53)

作者: 戴木 阅读记录

这可能就是恋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结。以前苏语是看不出顾其言微小的情绪的,他冷淡又疏离,每次苏语都在猜,猜测他的想法,猜测他的喜怒。但是现在,她能够感知到顾其言的变化和波动。这个男人在她眼前展开,变得更加立体和生动。苏语感受到了,她想顾其言一定也感受到了。

她侧过头看他,说:“阿姨叔叔是为什么离婚的?我几乎……没有听你提起过你父亲。”

其实即便是谭若的事情,顾其言也很少说起,只是他的工作和谭若有着分不开的联系,总会免不了说起,但是关于自己的父亲,顾其言几乎,从未提过。苏语知道,这并不是因为顾其言心中有关于父亲的结,而是因为父亲的角色对于他来说太过浅淡,是一个生命中可有可无的人,话题中也并不需要提到。

“从我记事开始,他们就在吵架。他们以前都经常不在家,在家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争吵。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要互相折磨,却又彼此不放过。我讨厌他们吵架,我甚至讨厌他们在家,后来我坚持离家去求学,也算是一种逃离吧。”

这时候内心混在着坚硬的钢铁和柔软的泥沙的沈雨,像极了以前的谭若,那些年,谭若就在夫妻情感中拖泥带水,在每一次争吵后下定决心分开,又在下一次的求情之后心软。让顾其言心生厌烦,又心怀不舍。

“他们后来还是离婚了,我和父亲从小就没有什么交流,他在婚姻中就另外有了家庭,我自然就跟了母亲。所以我一直不相信亲密关系,人陷入感情里,我总觉得是一件高风险低回报的事情,我厌恶争执,我更讨厌情感拉扯,所以也就生出了对亲密关系的天然疏离。”顾其言说完摸了摸苏语的头发,“所以,我很感谢你。”

苏语又往顾其言身上蹭了蹭,她觉得顾其言此时特别像一只帅气的受伤小刺猬,一片心疼。

“我没事。”顾其言语气温柔,倒是像他在安慰苏语,“我只是不想沈雨日后后悔今天的决定。”

苏语听见顾其言在剖析自己,他在说一个他人,一个过去的他,一个陈旧的他,他把自己和盘托出,坦然而洒脱。苏语听懂了。生长在一个缺少温度的家庭里,顾其言要自己给自己提供更多的支撑,才能勉力维持。渐渐的,他习惯把精力花在高性价比的事上,比如学习,比如工作,也自然就疏远了人类感情。苏语可以轻易地理解沈雨的难处,她了解人类关系中的难解难分和相依相靠,她也还没有练就一身武力,让自己能够随时做出做理智的决定,她沉溺在情感里,感受着其中的美妙和折磨。这些,顾其言都做不到。

而人类关系就是如此,你要享受它的快乐就要交出自己的一部分作为交换,有些人交出了个性,有些人交出了自由,有些人交出了时间,有些人交出了自我。

第二十六章

26.

“人生万物,却并没有舟子可以渡人。”昨晚顾其言说。

越是了解了顾其言,苏语越能感觉他内心的强大。他必然有脆弱的时候,比如牵扯到母亲的时候,比如关乎到自己的时候,但是几乎在任何其他时候,他都坚定不移。他的盔甲就是对自己的信任,和与他人的距离。可是越是这样,苏语心中的酸楚就越加明显。

她很清楚,这是因为体会过,见过,感受过太多的人间悲剧,他才会选择淡漠的去对待人间。他的疏离,他的冷漠,甚至他的专业,都是来源于千帆过尽后留下的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除了自渡,他人都爱莫能助。”昨晚顾其言还说。

他希望沈雨坚持,因为法律武器是最公平有力的自渡之船,那么多走在摇摇欲坠独木桥上的人,都爬上了这条船渡过了绝望的河。而律师们,就是撑着桨的船夫,他们送来的人去往或闪耀着明亮的彼岸,或黑暗似无底洞的此岸,而他们其中的很多人,却永远都飘荡在这绝望的河上。

苏语看到他半夜起身去露台点了一支烟。那火星时明时暗,但都比他的心情明亮一些。不知道曾经有多少这样的茫茫深夜,有多少和顾其言一样的人都独自看着车流从疏到密,灯光从撤去,阳光铺来,然后转入另一个新的无望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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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去律所的时候,苏语满脑子还都是顾其言的事,而不是自己的案子。导致陈飞过来找她开会的时候,她心中默默反复谴责自己不够专业。

她匆匆带上文件,跑去会议室坐下。

赵博深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就开始带领大家梳理进展,进行讨论。这个案子非常棘手,当事人是一个医生的儿子,毛亮,他父亲毛海是一名是当地一所医院的医生,因为拥有诊断资质,也是当地尘肺病诊断小组的成员。本来父亲的工作做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有几名警察称需要他配合调查,然后就被羁押。给出的原因是“失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