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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的·零·秦失其鹿(34)

扶苏单手撑着下颌,看到那面阴阳燧在片刻之间就冒出了白烟,不久就引起了天火着了艾绒,不由得啧啧称奇。

绿袍青年把这一点天火扔进了早就准备好的红泥炭炉之中,又把青金鼎放在其上以文火慢慢烘烤。手中拿着绢布擦着阴阳燧,绿袍青年的心思却依旧放在之前的话题上,沉默了半晌,道:“咸阳城依旧没有城墙。”

扶苏嗤笑了一声,知道自家侍读担心的是什么。如今不仅没有城墙,父皇甚至还要再开关卡。虽然打通了岭南的通道,反看过来实际上也是对咸阳的城防造成了威胁。

“以后会修的。”扶苏咬了咬牙根,再次许诺道。(可惜没有那个以后了╮(╯▽╰)╭)

绿袍青年无奈地点了点头,扶苏说的以后,自是等他登基之后。

扶苏抚平着自己衣袍上的褶皱,眼帘微垂,像是喃喃自语的说道:“也不知道这个以后还有多久。”言罢,他抬眼看着正专注地盯着青金鼎火候的绿袍青年,诚恳地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毕之你了。”

眼前这青年天纵奇才,十二岁就官拜上卿,结果因为做了他的侍读,一做就是十几年,相当于隐居在了高泉宫中,在朝臣的眼中销声匿迹。扶苏知道对其最好的回报,就是放对方出去做官。之前是以太年轻为借口,但现在对方已经在五年前就及冠,他却依旧不放手。扶苏有时换位思考,都觉得自己太过任性。

绿袍青年擦净阴阳燧之后,又换了条绢布擦净双手,闻言微微一笑道:“殿下言重了,毕之甘之如饴。”

实际上,这并不是客气之语,他真的很享受这种隐藏在幕后的感觉。几乎每条政令他都有参与甚至发表意见的权利,做官又有什么意思呢?老老实实地写策论和政议还不一定被真正的决策者看到,又有何用?他现在的愿望不是振兴家族了,反而有些理解王翦为何低调。可惜武将不可能低调,除非不打算再上战场。

但谋臣完全可以。

两人相伴十多年,自是能分得清哪句是真心实意,哪句是随意敷衍。扶苏的神色却并没有太过放松,只因这件事一直令他耿耿于怀。他还想多说几句,却脸色一变,沉声朝外面问道:“是谁?”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赭红色长袍的少年撩起了帷幔,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这少年的肌肤白似雪,面如冠玉。一身红衣的他就如同一团火焰般炽烈,本来凉爽的亭台都仿佛因为他的进入,而骤升了温度。

“皇兄!陪我下六博棋!”这闯入高泉宫无人敢拦的少年,自然是始皇最宠的小公子胡亥。他今年已经十六岁,却依旧少年意气,趾高气扬。

他的身后跟着数个高泉宫的侍卫,见扶苏的目光投了过来,连忙低头跪了一地。

扶苏按了按微痛的太阳穴,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他也不能真的对这些侍卫做什么惩罚。见胡亥眼中流露天真懵懂,扶苏心中的不悦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从嘴边淡然溢出。

胡亥不学无术,但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一等一的。见自家皇兄表情松动,便立刻一撩衣袍,大大咧咧地坐在扶苏的对面。他的心情颇佳,甚至还不忘跟一旁的绿袍青年示威似的龇了龇牙。

绿袍青年熟视无睹,低着头专心地用药杵摆弄着青金鼎中的药泥。

胡亥盯着那尊青金鼎和旁边的瓶瓶罐罐看了片刻,朝外面嚷道:“孙朔!把六博棋呈上来!”

刚挥了挥手让那些侍卫退下,扶苏就注意到走进亭台手中捧着一盒六博棋的小内侍,相貌有些眼生。他随口问了一句:“这不是孙朔吧?”原来那个孙朔他经常见到,是个圆脸的少年,长相憨厚。而现在这个相貌青涩,还不知道有没有胡亥年纪大呢,到底是谁伺候谁呀?

胡亥闻言一滞,旋即却理直气壮地纠正道:“他就叫孙朔!皇兄你记错了,孙朔一直长这样。”

扶苏皱了皱眉,猜测原本的孙朔恐怕凶多吉少。虽然其中必有缘由,但他毕竟不想多管胡亥的事情,也就没有再细问。

※·※

皓月当空,嘲风如往常一样,美滋滋地蹲在房檐上,低头偷窥妃子们的后宫之争。

没办法,谁让他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聊呢。

啧,自从阿罗那小子长大后,就变忙啦!就很少来房檐上陪它说话啦!真是不可爱……

嘲风心里腹诽着,忍不住口中也就嘀咕了出来。一旁的鹞鹰听到,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好啦,不要在意了,阿罗只是长大了而已。”鹞鹰叹了口气,顿了顿,还是提醒道,“况且,他毕竟只是个人类,会生老病死,陪不了我们多久的。”

“胡说什么!阿罗才多点大!离死还早着呢!”嘲风心塞地嚷嚷着,“而且他最近不都在炼丹吗?说不定可以炼成长生不老药……”嘲风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去寻找绿袍青年的身影,却震惊的发现,不管高泉宫还是咸阳宫,他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

这不应该啊!明明之前它还瞄到阿罗如往常一样去院子里收集月露啊!

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

张九之前只是个负责准备小公子胡亥吃食的小内侍,自从孙朔惨死之后,他就被小公子随手一指,提成了贴身内侍,名字也被改成了孙朔。

被人用一个死人的名字称呼,实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再加上各种不如意,张九简直生不如死。他不是做不好伺候人的事情,只是除了那个真正把小公子放在心尖上疼宠的孙朔外,谁能伺候得起这么任性的小公子啊?

况且,他发现自从孙朔死了之后,小公子越来越不正常了。

正常人,谁会下令让他绑架大公子扶苏身边的侍读啊!

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起眼的侍读,但宫中谁不知道这位的真实身份?奏折条陈每天都流水般地送入高泉宫,又流水般地送出来,多少朝中大事都是要经过这位的手的,瞎子都能看的出来这位有多重要。

张九之前曾听孙朔说过,大公子扶苏和这位上卿大人经常借书简给小公子看,结果他反而恩将仇报……张九六神无主忐忑不安,却还是咬着牙完成了任务。他这些天都打探好了,这位上卿大人每天晚上都于固定时间到庭院中摆放阴燧承接月露,从不假于人手。

当然,之后的事情都由赵高大人安排好了,若不是有这位大人压阵,给张九几个胆子都不敢做这事。赵高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符玺令事,但这符玺令事是掌管皇帝的一切印鉴,职位至关紧要,非皇帝绝对信任的心腹不能担当。而且赵高之前即使得罪了权倾朝野的蒙毅,也不声不响地被始皇庇护,不仅免除了该有的死刑,甚至还官复原职。

所以,赵高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是他的意思吗?又代表着谁的意思?难道是始皇……

张九细思恐极,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只是个小小的内侍,没有任何抗议的权利,只能硬着头皮看着那位上卿大人在他眼前被敲晕了,无声无息地被抬出高泉宫,带到符玺令事面前,被迫试药。

是的,用的就是为始皇试药的借口。

也许就是前几日小公子胡亥无意间提起了这位上卿大人居然在炼丹,才让符玺令事大人想起了上卿大人的师父也是个道人,还在宫中留有丹药。始皇追求长生,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丹药都吃的。自从发生了试药侍从暴毙的事件后,始皇便不再用试药侍从,而是由炼丹师亲自试吃。

而那道人不在宫中,让身为他弟子的上卿大人来试吃,表面上看好像是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但实际上,明摆着就是要拿这位上卿大人开刀啊!

“把他带下去吧,关在乾字间。”面容藏在阴影中的赵高轻描淡写的说道。

自有人去抬起浑身无力瘫软在地上的上卿大人,张九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把头深深地垂了下去,藏住了眼中的懊悔和惊恐。

“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你出去。”赵高的声音始终保持着不高不低的一个声调,让人听起来非常不舒服,尤其在这样阴森的环境中,更是把这种影响放大了数倍。

这话当然不是对张九说的,而是对那位甘上卿说的。可张九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抬起眼,正好上卿大人被人抬着经过他的面前。他的视线对上上卿大人那双已经目光涣散的双瞳,那里再无往日的清澈深邃。

目送着这位年轻的上卿大人离开,赵高别有深意地扬起唇角。

“希望你能挺住这一夜。”

※·※

像是从泥沼之中挣扎而出,绿袍青年努力恢复了意识。

后脑生疼,应该是被人敲晕了。这种熟悉的疼痛,倒很像是十多年前,在半步堂被将闾公子暗算的那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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