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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殿(66)

梁遇哼了一声,“那天让你扮太后,给内阁首辅传口谕,你还记得说了些什么吗?皇上要立后了,要拟诏昭告天下,眼下他的一言一行不单东厂锦衣卫盯着,那些素日和司礼监不对付的人也盯着。这个裉节儿上,你们大摇大摆在外头瞎闲逛,他是皇帝,人人都奉承他,你呢?你就不怕引火烧身?”

月徊被他一说,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做错了。可再想想,又觉得很为难,“他亲自登门来,我也没法儿呀。再说我瞧他困在紫禁城里怪可怜的,既然出来一回,悄悄走走,也没什么。”

梁遇脸上神情愈发阴冷,那种危险气息,是她从未见过的。

“你心善,我知道,可心善不用在对的地方,那就是祸患。”他寒声说完,略平了平心气儿才又道,“我没想到,你进宫不过几天光景,皇上就瞧上了你。我原说过的,你想做娘娘也不是不能够,眼下正要替你安排来历,你要是愿意一股脑儿和那些女人扎堆争宠,我也可以成全你。只是我劝你一句,明珠一颗是宝贝,混进米珠里头,只能被碾成粉,拿去给人擦身子。你是要当凤冠上的东珠,还是愿意当罐子里头的珍珠粉,自己细掂量掂量吧。”

打从她头一天回来,见到的哥哥都是和颜悦色的,从没像今天这样,一字一句吐露得冷酷无情。月徊有点怕,一双眼睛怔忡着看向他,小声嗫嚅:“哥哥,您……”

梁遇冷声打断了她,“皇上今儿和你都说了什么?你们在什刹海玩儿得喜欢了,他解下佩刀,又在冰上刻了什么?”

月徊讶然,真没想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眼里,他连皇帝在冰上刻字的细节都知道。

“哥哥,您这是在监视皇上吗?”

梁遇的眉心蹙了起来,“我是对皇上行保护之责。他就要亲政了,如果这个时候出点差池,那他这辈子都打不开交泰殿的大门,捧不起他自己的玺印。”

月徊被他反驳得无话可说,虽然之前她也很为皇帝不值,觉得哥哥霸揽得过宽了,可当他说出这番话,又似乎都是为着皇帝考虑。皇帝的那点窝囊不过是暂时的,暂时隐忍,是为了日后的大圆满。

她低下头,只得实话告诉他,“我们也没说什么,说的都是冰场上的事儿。皇上蹲下刻冰,不是刻旁的,是刻他自己的名字。我在外头还管他叫皇上万岁爷的,不方便,他就把他的名字告诉我了。我以为是蓝田玉那个蓝玉,他说不是,越性儿刻给我看,谁让我没念过书呢。”

她说完,又是一片无边的沉默。她惶惶地,怯怯地,伶仃地站在那里,那模样,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绷了半天的弦儿忽然松下来,梁遇叹了口气。

其实皇帝刻的是名字,他怎么能不知道,他只是想求证,好好的,怎么会说到圣讳上去。打从那支金鱼簪子起,他就知道皇帝用着心思,顺水推舟是他原来的想法,但这舟应该是向着他,而不是去向着皇帝。

如今看,月徊是有些动摇了,她怕不是对皇帝也有了几分好感。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女,一来二去生情也是有的,但一切开始超出他的掌握,就不免让他忌惮。

第29章

“你在外头,就是直呼皇上名讳么?”他在一片混沌的暮色里看着她, “管他叫兰御?”

月徊摇了摇头, “有人的地方,我说话不带称谓, 就您啊您的,用不着叫他的名字。我也知道,这名字不是我能称呼的, 我算哪块名牌上的人物呢。再说您如今不是叫梁遇么, 兰御、梁遇……我也怕犯了您的讳呀。”

这么说来, 倒也不是一高兴就忘乎所以, 她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了些,但大事上头还是懂分寸的。

梁遇忽然觉得煞了性儿,今天的心提了一整天, 到这会儿才慢慢落回肚子里。

为什么不踏实呢, 大抵还是因为皇帝的做法。他是皇帝六岁时就到跟前伺候的, 这些年皇帝的所有心事他都知道。可今天却一拍脑袋擅自离宫, 这么大的决定,既不让人通传一声, 也没有钦点身手好的随行保护,要不是他察觉得早, 到了宫外安危谁来负责?

有些话不说不透,没有真正掌权的小皇帝,和装在铁笼子里的软脚蟹没什么两样,一旦离开笼子, 就会成为别人的下酒菜。王朝从来不缺新皇人选,一把匕首,一支暗箭,“嗖”地一下,这些年的辛苦就全白费了。所以皇帝安全与否,不单关乎皇帝的性命,也关乎他的官运权势。眼下正是司礼监一步步攀升的时候,将来这个衙门能不能拿捏住整个大邺的命脉,全看这两三年的作为。

他是为了大局,也为了个人的前程,虽然里头岔出些旁枝末节,那些都不重要。自打月徊回来,他还没有对她疾言厉色过,今天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对自己也得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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