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不甘(34)+番外

他无力隐瞒,只能点点头,“是的,我也是刚知道……”

甘愿脚下一软,几欲摔倒,被他一把揽住扶着上了车。李特助急忙递上车里备着的干毛巾,顾双城拿过毛巾一点点替她擦拭湿透的长发,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极耐心地说,“我们先回去,洗个热水澡,再喝点姜汤,好吗?”

“她们说,是连太太是吗?”她根本没在听他的话,兀自地低喃,许是刚才淋雨冻着了,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难怪我和连乔那么像,难怪我也像她……爸爸领我回来,并没有做亲子鉴定,是因为我长得太像妈妈了是么?他怎么那么傻,那么傻呢……”

当初甘霖出车祸的机场大巴,是隶属于顾氏的运输子公司。顾怀山是在看到车祸死亡名单时,才看到了甘霖的名字。他当即就派人去打听消息,找到甘愿后二话没说就把她领进了顾家,宣布了她的身份。

“好了。”他没有接她的话,继续擦着头发,替她脱下潮湿的外衣,再披上自己的西装,“先回去好吗?”

“你去找过连太太对不对,她为什么不要我……”

“你先别想这些了。”见她脸色惨白,连双唇都毫无血色,顾双城心里是刀割般的心疼。他本想由自己亲口来说会好一些,他想了好几种可以让她不那么受伤害的方式,可却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顾双城!你叫我怎么不去想!”她一把甩掉他的西装,“你叫我怎么不去想!回去!我回哪里去!哪里是我家!我是谁!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她像一头绝望无助的小兽,拼劲了全力嘶吼,发了疯似地就去开正在行驶的车门。车门上了锁,她一下下硬掰,最后无力地搁下。然后是歇斯底里地痛哭,那哭声像是小鹿的悲鸣,揪人心弦……

他揽过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摸着她还湿着的头发,她喑哑着说,“带我去见她……”

****

“双城他长得……像哥哥啊,那一定很好看。”小楼的顶层有个小小的阳光房,可以看见屋后成片的花园,窗前的一个女人背对着宋湄而坐,盖着一条厚实的羊绒毯,依稀可见后背嶙峋的瘦骨。

“你真的不去见他吗?”宋湄问道。

那个女人摇了摇头,“我知道就行了。人都说外甥像舅舅,看来是真的如此。好在我记得的也是哥哥年轻时的模样,所以想象他的样子,一点也不难……”

那女人话语中的“哥哥”让宋湄有几分不自在,便扯开了话题,“还有,这个世界真是小啊,那个被你抱走的孩子竟然成了他的姑妈……”

“你后悔了吗?”她猛然打断了宋湄的话,“你是不是心软了,想着时隔多年,觉得亏欠她,想和她相认?”

她的问题让宋湄猝不及防,或者说是一语中的,一时间哑口无言。

“别妄想了,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回头的。当你献出灵魂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善良的人了,你若是心软,我就是那代价……”她转过脸一笑,逆光中只能看见那森森的白牙和有些狰狞的笑容,在幽暗的小阁楼里阴森得吓人。

宋湄觉得,冬天是真的快来了,她觉得骨头都冷得打颤,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

宋湄锁上小楼的大门,转身支起伞,白色碎花的伞竖起,她就看见了倚着顾双城走来的甘愿。她收了雨伞,对他们说,“跟我来吧。”

温房里有个小炉,天冷的时候宋湄时常在里面修剪花草,煮上一壶茶,偷得浮生半日闲。今天她拉开茶柜的门,却遍寻不获姜茶。转念一想是连乔讨厌喝姜茶,她便没有买过。只能打开一罐锡兰红茶,配了淡奶,给她煮了一壶浓浓的奶茶。

米黄色的液体注入杯中,白蒙蒙的烟袅袅散入空气中,香醇的味道飘散开。甘愿接杯子的手微微颤抖,顾双城替她接下让她捧在手里,自己拒绝了这种含奶的饮料。

甘愿看着那个优雅虑着茶渣的女人,从第一次见到时就涌上心头的亲切感再次如浪涛汹涌而来。她觉得自己应该恨的,她应该去质问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抛弃自己,她应该用一个冷冷的语调来开场。

可是一开口,那声音却还是藏不住的激动,而那激动里,欣喜大于仇恨。

“你……”她颤抖地开口,可说完这个字,她又怔住了,觉得这个称呼不合适,可脑海深处那个字,她又怎么样都说不出。

宋湄看出了她的紧张和无措,淡淡地说,“你还是叫我连太太吧……”她把茶渣倒进一个小巧的垃圾桶里,轻嗑着桶沿儿,一点点把滤网里的茶渣倒得干干净净。

连太太……

甘愿眼底那点光瞬间就熄灭了,在唐莉把一叠资料甩在她脸上时,在沈瑜给她一个耳光叫她“野种”时,在沈艳秋冲着她大骂“滚出顾家,滚回去找你那个不知羞耻的母亲去!”时,她心底唯一亮起的像烛光般那样点点的光就是――她有母亲?她还有母亲!

然而一句“连太太”就一下把那点仅存的温暖也抽走了。

“可是……”甘愿颤颤地抬头看着她,那乌溜溜的眼珠里噙着泪花,是这阴雨绵绵的天气里唯一闪亮的东西,一如她刚出生时那般澄澈透亮……

赵青青抱走孩子的时候,宋湄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再、再给我看一眼……”

赵青青无奈地扯开小毯,那孩子也不哭也不闹,就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她,那眼神织成了一张网,勒在她的心上,一点点收紧,把她的心割成无数的小块。

那血涌起,涌上头,涌进全身,她突然发狂似地掀开被子跳下了床,扑向那个在她身体里孕育了十个月的小生命。赵青青连连后退,她狠狠地摔在地上,所有的筋骨像被碾压过般的疼,“把她留下吧……”

“不可能的,宋湄。”赵青青说着把孩子递到她眼前,“她不是你的孩子,是你人生的污点,事业的终结,还有……嫁入豪门的绊脚石。”

她伸出手,在距离那孩子的脸颊还有一寸的位置停了下来,“走吧。”然后那双如夜般的墨色双眼,就在她视线里一点点远去,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往事中回过神来的宋湄侧过头避开和甘愿目光的对视,语调冰冷,“没有可是,二十二年前我不要你,现在,我一样也不会要……”

顾双城轰然站起,怒瞪着她,“你说什么!”

“顾二少爷,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这样做是狠心,可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现在是连太太,没人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女儿。我认了她,你想她可能进得了连家大门吗?我们连家虽不比顾家,但也在J市有头有脸,她算什么,我这个连太太未过门前和别的野男人生的野种吗?她能有好日子过吗?”

她淡漠地别过脸看着甘愿,“我抛弃你,是我对不起你,你就念在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这份恩情,放过我们家吧。连乔那么小,她没办法接受这些的,你看在她是你亲妹妹的份上,让她开心地长大吧……”

她用最无私的母爱做幌子,提出了最自私的要求。她给予一个女儿爱,却让另一个女儿失去了拥有爱的资格。

甘愿久久没回过神来,一杯暖手的奶茶焐到冰凉刺骨,她搁下杯子,小心地拿出那条她从顾双城脖子上取下的细链,“这个……是你给我戴上的吗?”

那条让自己方寸大乱的链子宋湄怎么会不记得呢。这条链子当初自己缠了他好久,他才肯买的,她想既然这个孩子也要离开,她就应该和所有的过去告别。“是的。”

“原来真的是你啊……”她举起链子,那样细巧的一根颈链,寄托了她这些年无数的念想。在福利院的许多个深夜,她偷偷地抹泪,最后又摸着这条链子入睡,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妈妈给她的,虽然她不记得妈妈了……

那时候的她,以为妈妈是甘霖,可是甘霖也好,宋湄也罢,它的意义在于这是妈妈给的,就足够了。

“谢谢你。”甘愿小心的把链子环上自己的颈项,“曾经给了我这个留作纪念,倘若不是它,或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她说着站起来,许是坐久了,膝盖酸麻,一时没站稳,抓着顾双城才没摔倒。她的脸颊上还带着斑驳的泪痕,但是嘴角却是轻轻地扬起,浅浅的一笑,梨涡荡漾。

“你放心,我不会去打扰你的生活。还有连乔,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一个姐姐,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连、连太太。”

她仰着头生怕眼泪流下,对顾双城说,“走吧,我想喝姜茶了。”

****

走到门口时,宋湄突然叫住了她,甘愿心头一动,有些激动地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