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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念,不忘(69)+番外

奇怪的是,和韩复周以往的追名逐利不同,这样可以显示他仁慈的消息,他却从没公开过。苏海梅记恨韩复周,自然不会为他的假仁假义做宣传。后来韩念出现,J市几乎人人都知道他们父女俩感情极好,甚至韩复周与自己女儿的男友关系都很好。苏海梅自然不会在没有证据时去做无意义的事。她本以为韩念如果知道真相,就应该明白一切,却没想到其中会有这样的曲折——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

“我叫思思啊,我的小名……”韩念艰难地想为自己找到证据,证明她是韩复周女儿的证据。

可她的证据,总是那么脆弱无力,苏海梅可以轻而易举将它捏碎。“你不是,我见过你,我亲眼看到你被抬下山,那个叫思思的女孩,不是你。”

“那思思呢?”韩念问她,她睁大双眼,卷翘的睫毛里夹着晶莹又闪亮的东西,好像一眨,就会掉落在地,然后破碎掉。“如果我不是思思,那么思思去哪了?”

韩复周只有她一个女儿,韩念看过自己小时候在襁褓中的照片,也因为好玩和好奇看过出生证,免疫卡这些东西,无论是哪样,上面都只有她一个孩子,唯一一个。

“思思在泥石流中遇难了。”苏海梅说,“韩复周的女儿,在白墨县那场泥石流中,县中心小学组织了春游,遇难了一百多个学生,其中就有韩复周的女儿。所以……你不知道?一直以来你用都是他女儿的身份?扮演他去世的女儿?”

县中心小学,韩念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但她记得自己转学到M城的时候,在她的履历表上确实这么写的,她曾经就读于白墨县县中心小学,她的大名叫韩念,父亲常常叫她思思。

“我不记得八岁以前的事了。”此时的韩念似乎除了摇头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否认,否认她的认知,否认她的记忆,甚至否认她二十八年的全部人生。“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他、他们说我生了一场大病,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他们说我叫韩念……他叫我思思……都是他们告诉我的……”

韩念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或者说,她不可能去怀疑自己的身份,这样的事太过……像一个玩笑?荒唐得让她想笑却笑不出,她多希望苏海梅告诉她这是一个恶作剧。

然后她们一起放声大笑,真的,她不介意别人这样耍自己,只要这不是真的。

可是她不断地否认,苏海梅在在不断地肯定,“韩念,你不是韩复周的女儿。而且,你都父母都是因他而死……”

“我非常的确定,韩小姐。”苏海梅说,“我没有必要骗你这件事。你是泥石流的幸存者,也是双亲遇难的孤儿。”

****

北郊监狱,探监室。

最近一周气温偏高,韩复周已经换上了夏装的囚服,虽然他两鬓花白,但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又精神,精神矍铄。好像只要能够踏出这高墙铁窗,他就可以东山再起,曾经他失去的——地位、权利、金钱,都可以再次握入手中。

只要他能够走出去,他一定是赢到最后的那个人,唐亦天也不能把他如何。毕竟韩念是他的女儿,女儿为父亲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而她也一定会倾尽全力。

韩念走进探监室,高跟鞋咄咄有声地敲打在地面上。韩复周看见了自己女儿,踏着窗外金色的阳光走来,从八岁到二十八岁,整整二十年,他看着她长大,她一直都是韩复周的精神依托。

尤其是她的执着,她的勇敢,她的坚定不移,多么像自己啊。

她坐下来,看着韩复周,拿起话筒。逆光中,韩复周看不清她的脸,有些晃眼。但他猜,她应该是微笑着的。

听筒贴上耳朵,冰凉地蛰了他的耳廓一下,他听见那一端韩念的声音,更冰更冷。

“我是谁?”她突然问道。一个听起来很荒唐的问题,可她脸上的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思思?”韩复周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上了年纪,耳朵也不灵光了。

“思思不是我。我是谁?”韩念依旧问这个问题,如韩复周说的那样,她很执着。“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韩复周锐利的双眼闪动了一下,他不是一个轻易会被人唬住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女儿。

隔着玻璃,韩念望着那个她叫了二十年“父亲”的人,或者说,无论如何,他还是她的“父亲”,只是现在,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面对自己心中那些疑问。

“泥石流的事,唐亦天爸爸的事,还有……”韩念哽咽着说出那样一个称呼,“我妈妈的事……”他是她的父亲,却是骗她最多的那个人。多么讽刺又可笑,就像被唐亦天一语中的,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而她一直以来的坚持,是多么荒唐可笑。

“谁告诉你的?”韩复周冷静地反问她。

那个镇定的、淡然的,就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的韩复周,曾经她多么、多么信任这样的他,而如今,她亲眼看到了那些真相,她倏然意识到,这样冷静的韩复周有多可怕。

她想起他说过,“思思,爸爸绝不会骗你。”是啊,他可以这么说,因为她本来就不是思思,她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替代品。他收养了她,却没有给她身份,而是用她填补了另一个人的空缺。多么可悲的身份!

她明白为什么她只看过襁褓中的照片,却没见过自己失忆前的照片;为什么自己长得不像范心竹,范心竹也不像韩复周那么喜欢她,也从不叫她思思;因为范心竹是母亲,有情感有记忆的母亲,不可能对着另一个孩子,叫出自己死去的女儿的名字。

范心竹可以照顾她,可以养大她,却独独不可能把给女儿的那份感情倾注给韩念,因为在思思死去的那一刻,范心竹就已经把对思思的爱也埋进了白墨县山谷的泥土中。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医院醒来的时候,韩复周叫她思思,她会觉得耳熟。因为那个叫思思的女孩和她一样大,她们在同一所小学,同一天春游,同一天遇到了泥石流。而区别是,思思遇难了,她活了下来。

她活了下来,但脑袋受了重击丧失了记忆。她的父母是在山上作业的工人,在泥石流中双双丧生,留下她这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孤儿。韩复周收养她,究竟是为了弥补内心深处仅有的那么一丝愧疚,还是想要拿她当作一个替身,来抚慰他的丧女之痛?好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日后就可以更加肆意追名逐利,不问对错,不顾其他?

“所以,在你看来,追究我从谁那里听到的消息,比回答我的问题更重要是吗?你都不屑于去找个理由来搪塞我吗?”一路来到这里,韩念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镇定。可是当韩复周还那么冷静的时候,她就已经濒临崩溃了。

“你骗了我。还骗了妈妈对不对?那张储存卡是她录的对吗?她发现了……你害死唐叔叔的事,还是她知道了泥石流的真相,她承受不了,才会选择自杀?”

“思思。”韩复周叫她,虽然此时她泪水肆意向外涌,握着话筒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但他还是可以保持镇静,那样叫她心寒的镇定。“你不要相信别人,你要相信爸爸啊。”

泪水彻底蒙住了她的双眼,眼前的父亲只剩下斑驳的光影,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人,像一个模糊的幻影,又像一个朦胧的噩梦,扼杀了她的全部信念,无一剩下。

“相信你,我也想……”她多想相信他,相信他是无辜的,他是受害者,那么她还可以梦想着有一天真相大白,他走出铁窗与她一起生活,就像以前一样,他是她的父亲,他叫她“思思同学”,她叫他“复周同志”。他带她出去玩,鼓励她、陪伴她,在她结婚时落泪,在她绝望时还可以坚定相信他的信念。

可那样的信念,已经不复存在了。

“可是我看到了方亮的资料,我看到了夹在妈妈遗物里的储存卡,甚至……”韩念张着嘴,想说什么,整个嗓子却已经哽咽得无法发声,“我知道……我的父母也是在泥石流中丧生的……”

“你害死了他们!你这个骗子!侩子手!杀人犯!”她突然间嘶吼出声,她从没有这样吼过她的父亲,但是她这么做了。她多希望,韩复周会站起来,狠狠给她一个耳光,骂她昏了头,骂她被别人骗了,随便什么都好,只要他能够反驳她,用真、真、正、正的理由来反驳她!

可是他没有。

韩念听到自己的心被撕裂的声音,一点点被撕碎,她竟不觉得心痛……哦,对,它已经碎了,怎么会痛?

“所以……是你对吗?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害死了唐叔叔,逼死了妈妈……你不是我的父亲,你是我的仇人。”泪水滚落,她终于看清了那张脸,狰狞又痛苦,青白一片,然后他径直从座椅上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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