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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刀门之叶飘零(4)

“当然没有……师父,我即已立下重誓,您便只管放心,师弟他……也只是一时糊涂,当不得真的。”

“哼……当不得真?我看他是邪气缠身,短刀门自那伍云晨开始便乱了套了……你须得时时小心,莫中了他们的妖术……”

“师父!我……我很是劳累……”铁铮不止双膝麻木僵硬,听得这番话后便连舌间也尽是苦涩之味,忍不住打断了铁静山滔滔不绝的规劝。

静山见铁铮神色确实疲惫不堪,也即住口,只交待他好生休息便自离开,略带佝偻之态的背影看在铁铮眼里,又是一阵愧疚、一阵黯然,师父正当壮年便已显出老态,师公更是不消说了,短刀门数年来惨淡度日,任人欺辱,他又怎能只顾一己之欢?若叶……若叶……你还是忘了铁铮吧,下一世……何用说什么下一世,如果这一世可重新来过,亦只求若叶不要遇到自己,最好做个富家少爷,衣食无忧、身体强健、娇妻美妾、子女成群。

自此而后,铁铮再没正眼看过若叶,整日板着一张脸恪守俗礼,铁静山亦是时时鞭策,不消铁铮亲自开口便将若叶挡得远远的,冷言冷语外加冷眼鄙弃。若叶虽不好受,但心下认定铁铮所为皆是有四师伯在侧之故,也并不真的沮丧,只等着他日两人独处之时再诉情衷,谁知今日四师伯明明不在,铁铮对他依然冷淡至极,这些日子积累的苦楚屈辱霎时间悉数涌上,竟当众哭了出来。

此于若叶乃是天大的丑态,平日里若有人调笑他貌如女子他定会恼怒不已,而这一次……却是顾不得丢脸,眼泪越流越凶、不可竭止,直哭得胸前湿了好大一片。

旁边几个柔声劝解讨好的师兄弟被他恶狠狠的赶开,若叶一路奔跑到后山方才软倒于地,那颗老树的枝叶飘了几片在他身上,但他并不拨开——只因此刻他呼吸太过急促,忍不住一阵剧咳,面色憋得通红、手脚却使不出半点力气。

静静躺了好一会,他极力压下胸口翻涌之感,以手撑地慢慢坐起身来,那边山洞中的大师伯将头挤在铁栅间对他嘻嘻而笑:“小叶子……小叶子啊……你要死了对不对?”

若叶又气又恼,扯着嗓子大声叫道:“对啊,我要死了!你好高兴吗?我死了就再没人陪你说话了!”

这一叫出来,那些烦闷之气倒去了不少,大师伯却像是吓了一跳,整个身子缩回山洞中。

若叶从未对大师伯如此凶恶过,待心念平静后颇觉歉疚,跑到山洞前软语抚慰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大师伯哄至洞口。

大师伯没再嘻笑,只看着他呆呆的流下泪来:“小叶子……不要走……陪我说话……陪我说话……”

若叶微笑应道:“我不是在这儿吗?你要乖乖的别吵,我今天多陪你一会儿。”

大师伯立时又笑了出来,从铁栅间伸出又脏又臭的手指在若叶前襟上抓下一片树叶:“呵呵……小叶子……铮哥哥……铮哥哥……”

“……铮哥哥……他还是没理我,不过明天一定会跟我说话……他要去扬名立万了,我好开心……”

第三章

天色微朦,一骑快马驶至山脚,马上的年轻骑士勒马后未有稍停,使起轻身工夫沿山路飞驰而上。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那人被早已等在前庭的弟子拥至大厅中,门内一群等候多时的门人俱是面色紧张,唯有坐在主位的老掌门神情自若。

那人已是十分劳累,浑身上下均被汗水浸透,仍是勉力支撑着对掌门抱拳行礼:“禀伍世伯,贵派有喜!前去参赛的铁兄弟已连过数人,夺得魁首……”

话音未落,厅上已响起一阵欢呼,便连掌门放在扶椅上的两手也是微微发抖,心情激荡而礼不能失,掌门举起右手阻下众人的嘈杂之声,沉声问道:“请问阁下是哪派英雄?”

那人上前递过一封书简,伍胜天匆匆看过便捋须而笑:“原来是他……清言?你是他的老三?几年不见,老夫竟认不出来了……呵呵,你父亲近来可好?”

那人答道:“他老人家一切安好,吩咐小侄代为传信,至多两、三日便亲自护送铁兄弟他们回山,各派参赛的兄弟也并在敝帮稍作歇息,已设了两天的英雄宴犹未尽欢。”

伍胜天笑道:“铮儿的辈分可做不得你的兄弟,你父亲也忒过客气了,不过嘛,江湖中这么阔绰的便只有他,哈哈……”

那人虽然疲累,却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小侄与铁兄弟交手在前、同饮在后,彼此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也就顾不得什么辈分;至于他老人家嘛……平生唯爱好客,帮中别的没有,银子倒是不曾缺过,赛场离敝派不过几十里路程,自然要尽地主之宜。小侄在外学艺之时便早闻他老人家说起铁兄弟的大名,又闻贵我两派素来交好,这报喜的差事却是小侄自告奋勇,一并拜见世伯。”

伍胜天听他说话如此得体,心下也甚欣喜:“好!好……魏万全有此佳儿,真乃万全了,世侄,看你甚是疲累,先去客房休息吧,养足了精神再陪老夫好好喝他三杯!”

魏清言莞尔一笑:“家父万全之名,只正合‘有钱能使鬼推磨’之语,江湖中人人都知敝派无甚作为,仅日进万金也。家父面子虽大,真心相交的友人却寥寥无己,世伯便是其中翘楚,待小侄稍作休息再陪世伯把酒言欢,一并与门中众位兄弟亲近亲近……”

伍胜天当即安排弟子领着清言去了客房,厅上才又喧哗起来。人人都是喜上眉梢,遥想铁铮在大赛上功盖群雄的意气风发,短刀门从此定会吐气扬眉,再不会被人看不起。几个年轻的七代弟子已缠着师父带他们前去迎接铁铮回山,也好尝尝挺胸昂首的滋味,只有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悄出了大厅,直往刚才那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

魏清言在客房里正要脱衣洗浴,房外突然响起轻轻的扣门声,门一拉开却不由得发愣:眼前站着一个年纪甚轻的少年,虽然神情憔悴、身形瘦弱,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涩难堪,但其面貌风神之美竟是平生未见,他心中陡生怜惜,压下满身疲累柔声问道:“这位小兄弟,你……”

那少年已自敞开的房门间看见热气腾腾的浴桶,面上一红,呐呐道:“……对不住,打扰了,但、但我想问你……铮……铁铮师兄的事……我姓林,是他师弟。”

这少年正是若叶,铁铮走后至此已有月余,他日日想念牵挂,只望铁铮早早夺魁归来,一月下来竟瘦了好些。这几日算着该是归期,门中人人都是一大早起床便望着山下,他夹在一帮人里倒也不觉突兀,加上四师伯陪着铁铮一起去了赛场,身边再没人以言辞相恶,瘦是瘦了,精神可比前些日好。今日有人先至,虽是生面孔也顾不得了,急忙偷偷溜出来打听铁铮近况。

魏清言将若叶让进房内坐了,若叶又再期期艾艾的开口:“……铁师兄他……近来可好?……你是他新认识的朋友,对不对?我……我很想念他,不知他……他可有提过我?”

魏清言心念一转,恍然微笑道:“你是……若叶?家父最常提起的就是铁兄弟和你,说道十年之前短刀门中便有一绝世美人呢,我还在诧异短刀门何时招收女弟子了……那个老不修,十年前你不过才几岁……”

若叶颇觉尴尬,小时的事他哪里还记得?嘴唇不知不觉间紧抿了起来,眼神也移至他处,其神态之灵动秀美教清言又是一愣,话也停了下来;若叶双眼一瞟,见他面上满是惊艳,心中立时变得厌恶不耐,冷冷道:“你看什么?”

魏清言心神一凛,慌忙移开目光小声道:“对不住,我失礼了……”顿了一顿,却忍不住再看了若叶一眼,此刻的若叶面泛薄怒,眼神冰冷,比之方才又是别样风情,他往昔也曾见过不少江湖中有名的美女,竟都不如这少年的冷冷一瞥,怪不得父亲提起时常常叹息,有绝色之貌而身为男子,不知是福是祸矣,何况若叶天生体弱,亦不知能活几夕?

想至此处,他心中怜惜更甚,也不怪若叶语气冷淡无礼:“……若叶,你自小身子嬴弱,待日后到万全帮去做客,须得请几个名医好好看看……”

若叶皱着双眉将头别开:“我不去……我只要知道铮哥哥怎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清言看着若叶一脸任性亦只觉可爱,不觉打起精神逗他:“你铮哥哥嘛……他可没提起你,呵呵……他结识了许多新朋友,欢喜得紧,说不定早就忘了你这个小师弟了……”

话音刚落,若叶已是浑身颤抖,情急之下竟自站起身来:“……你、你胡说!”

这几个字说得尖利之极,直把清言吓了好大一跳,再仔细看向若叶,但见他非但身子发抖,连双眼内也是泪光盈然,不禁在心中大呼后悔。他本不知若叶鲜少与人交往,更从未与铁铮之外的人逗乐调笑,自然把他的话当了真。

“小若叶啊……我只是开你玩笑,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他语音一顿,又续道:“铁兄弟他好得很……也常常提起你,不过两三日便可回来,到时我陪你亲自迎接可好?”这句话后面是真的,前面却是假的——铁铮分明没提过若叶半句,全是他无中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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