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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荒(4)

“许掌簿,您请自重!阎帝召您上殿!”马脸人的音量提高了很多,音调也明显有些不悦了。

“我、我……你……”许长生只好用力拍打自己的脸。好像真的有痛感,这梦境太不厚道了。

马脸人再往后退了几步,上上下下打量他,眼神也惊疑不定,“许掌簿,您状若癫狂,不宜上殿,小的还是先回去向阎帝复命!”

去向阎帝复命?不管这里到底是哪,自己绝对不是什么“许掌簿”,若被这些妖怪发现自己是个西贝货,会被怎样处置?许长生赶紧跳过去拉住对方,“别!我跟你去!我……我是工作太累,一时糊涂了!”

马脸人这才松了口气的样子,表情严肃的直视他:“许掌簿,您初来阴司任职不久,案牍劳累又无甚玩乐,自然是有些烦闷,但请莫要耍弄小的们。”

许长生哪敢辩驳,只能认真点头,看马脸人往前走动,也亦步亦趋的跟着走。

马脸人回头瞄他一眼,神情又不太高兴了:“许掌簿,您打算空手上殿?功过簿和生死薄……”

“哦!我马上拿!”许长生转身跑回门内,手忙脚乱的在桌上到处翻找,还好,每本文书的书皮上都写着毛笔字,而且写得不怎么好,看笔形分明有点眼熟……啊,是他自己的笔迹?小时候确实对毛笔书法有点感兴趣,还拜过老师学了两天,不过水准也就马马虎虎,勉强拿得出手罢了。

听到马脸人催促的声音,许长生猛然摇头驱走童年的回忆,现在可不是怀旧时间,保命要紧。他向来比较懒惰,好奇心也不太多,但很爱惜自己的一条小命,什么东西也比不上性命重要,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都好,能赖活就千万别找死。

把那两本写着“功过簿”和“生死簿”的文书拿起来,许长生快步跑出门跟着马脸人前行,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很多步,他才意识到自己走路的姿态和速度都不同寻常。就像在地面上飘移,根本足不点地,身边的墙壁飞快向后移动,但体力上一点也没感觉到消耗。

靠……他难道真的成了鬼?这个念头让他恐惧起来。那个美到冒泡的男人杀了他?要不然,他怎么会到了见鬼的“阴司”来?还要见什么鬼,他自己都是鬼了,这样一想,他又觉得有点荒谬,若他已经成了鬼,那他还怕个什么劲?

一阵胡思乱想之间,走在他前头的马脸人站住了脚,他也跟着停下来,茫然看向眼前。

阴森却宏伟的大殿,很深很长,殿门两侧整齐的站着一群造型另类的家伙。因为光线太暗,他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面,只听到遥远的殿内传来富有节奏的高音,“宣,许掌簿进殿!”

如果不是这里的气氛过于压抑,他简直想笑,这种哼唱般的节奏跟他小时候全班同学齐声念书一个样。

身体被轻轻推了一下,马脸人神色肃穆的看着他,以极低的声音提醒他:“上殿。”

“哦……”听对方压低嗓子,他也不敢随便发出声,看马脸人微微欠身低着头的姿态,他也学着样子跟马脸人并排走上前。这条殿内的路还真长,他低垂头一直偷瞄马脸人的脚,看着马脸人终于停脚跪下,他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跪了,在任何环境都别太出头,听说地府是有刀山油锅的。

马脸人侧了侧身子,从他手里接过那两本文书,然后就走开了,他独自跪在冰凉凉的地板上,心里又开始忐忑不安。

膝盖跪得有点痛,他悄悄抬起眼睛扫描左右和前方,看到的一切都让他更加害怕,但已经不会再感到太震惊。这里果然是阴司的阎罗殿,往昔在传说里听到的东西都能见到。坐中间的肯定是阎王,他不敢看过去,只瞄到了阎王大人的靴边。左边坐着的那个黑脸大胡子应该是判官?右边坐着好几个白面帅哥,可能是鬼王爷什么的,因为看袍子和靴子都比那大胡子的华丽,但又不如阎王脚上的那双。

阎王大人应该在翻看那两本文书,其工作效率十分之差。许长生在殿下跪得膝盖都麻了,才听到阎王大人低沉而威严的声音:“许掌簿,你过得可还习惯?阴司生活孤单清静,比不得你原先在人间逍遥快活,倒是苦了你。”

阎王大人一开口就跟他讲这么多话,许长生立刻变得十分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用以前对付班主任的那一套来随便胡扯。

“呃……那个……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做舟!”

阎王大人似乎轻笑了一声,“答得好。你品性良善、芳华正茂,奈何身体欠佳,阳寿甚短,我看你功德颇多,又无常人贪欲,很有几分仙缘,便做主许了你长生之体,只是要委屈你为我阴司做事,才好入我冥籍。呵呵,你这个掌簿做得倒还不错。”

“呃……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许长生嘴巴上继续胡扯,心理活动却异常频繁,啥米叫“长生之体”?他既然身在阴司了,当然是死了才对,还入“冥籍”?不过说他功德很多,这倒是听得心情舒爽,还有夸奖他工作做得好,这个阎王也不错!

说了几句话,他胆子渐渐大了,稍稍抬起头偷瞄一眼座上的阎帝。虽然隔得还是有点远,他也看得出对方的外表竟然跟人没啥两样,长相看不清,但光看那个坐姿那个仪态,也绝对算得上明星气质。

就在这惊鸿一瞥之间,他对阴司的整体印象大幅度提升了。

第6章 迷途

胆子壮了以后,他的腰也挺直许多,对阎王大人没什么实质内容的问话都能礼貌有序的回答。

阴司的繁文缛节还不少,明明可以几句话讲完的事,偏偏阎王匆匆翻过那两本薄子后又给了判官看,两人还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人间的善恶诸事。

旁坐的几个鬼王爷都很沉得住气,绝不在判官和阎王的讨论中插嘴,等他们讲完了,才又一个接一个分别简略报告自己管辖地界的情况。

许长生感觉自己的腿已经快要变成别人的,很想阎王大人及时开恩放他走人,对方就像听得到他的心声一样,再次开口叫他:“许掌簿,起来吧,坐在判官下首执笔。”

啊?这才是刚开始?许长生充满怨念的爬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腿脚才小跑到大胡子判官身边,那里果然早有一把椅子,只是有点矮,他坐下来比判官起码矮掉半截。这说明判官比他官大,嗯,他不过是个掌簿,相当于一个秘书或者速记员?

身前的桌子上有一支笔,他顺手拿起来,判官大人也开口了:“功过簿,报。”

“嗯!”他无师自通的翻开那本功过簿,手中的毛笔才悬空在簿子上方,书页就自动翻到带着日期编号的页码,他忍住微微吃惊的心情,照着上面的文字朗声念起来,同时提笔等待判官和阎帝大人的指示。

每念完一个人在阳间的所作所为,判官都会给出字数简短的点评,如“减寿五年”;“增寿十年”什么的。许长生握着笔一阵快写,他手中毛笔的朱砂真的可以操纵那些人的生命?他到现在也不能确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红色的朱批点在那些人名上,他也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感慨,只是觉得判官大人未免独裁了点,一语就能定下凡人的功过,也不跟其他人讨论讨论。

写得手都酸了,判官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整整一个月的人间功过算是判完了,簿子也自动合上。接下来是生死簿,阎帝大人才是可以判定凡人生死的角色。许长生一边念着簿上的文字,一边暗自心惊,人间的至奸至恶与至善至真都记在这里,比起刚才那本簿子更教他大开眼界。

阎帝的判决标准也够简单,累世奸恶者多是“立绝阳寿”,直接安排鬼王们派遣拘魂使去干活;至于行善以赎前世罪孽的,往往能网开一面,容他们多活些年数再来阴司报道,累世行善的又是另一番光景,总之所有凡人的性命都得在这本生死簿上进行一番加减乘除。

许长生战战兢兢的在簿上记录着阎帝的交待,终于有了一点笔重如山的感觉……生命原来是这么脆弱的东西,转眼间就灰飞烟灭,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又是一段无限循环的超长旅程,一世复一世,无论善恶奸邪、痛苦快乐,都有下一个机会重新来过。

那自己只活了这么短的不到二十年,到底是前世做了恶还是下世才能等到好结果?啊,阎帝之前说了,自己是“长生之体”?已经入了冥籍?不管是梦还是真,都算得上幸运了吧。看来在阎帝对自己评价还不错,那就不需要知道什么前世的事了,总之自己肯定是个好人,这让许长生有点飘飘然。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呃……他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也没感觉到饥饿和困倦,也许正是因为在梦里或者真正的阴司,才不需要睡觉和进食。反正是记完了阎帝大人的交待,生死簿也自动合上之后,坐得远远的阎帝开恩吩咐他可以走了。

许长生松了一口气,抱着两本簿子跪到大殿中间,学着古装片上看来的动作谢恩告退。他有点不甘心的偷偷集中目力往殿上瞄,勉强看到阎王大人的脸,发现对方居然是个万里挑一的大帅哥,比起那个疑似杀害了自己的玉美人另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