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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荒(43)

他不像那土匪带得有火把,只跑进树林中数步就看不清眼前景物。林中之树又密又高。把头顶上的月光也抵挡了大半,凄厉的风声自身边掠过,他心中忍不住害怕恐惧。

身后听不到那土匪追击呼喝之声,他勉强定了定神,将无尽眼泪呜咽都逼回肚中。如此黑暗地光线下,那土匪也不太容易找到他,他干脆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将原先快速的奔跑改为静悄悄的移动。

过不得片刻,那土匪的声音便被风送近了:“出来!老子知道你躲在这,若再不出来,老子一刀砍死你!”

随着那土匪的骂声渐近,一片火光也随之移近,宁公子只得整个伏在草丛中动也不动,唯恐被对方察觉踪影。

那土匪一边大骂,一边挥刀在草丛里乱砍,宁公子偷看了一眼对方在火光摇曳下的狰狞面容,心中又惧又恨,仇恨比惧怕更要多上几倍,“君子报仇,十年未晚,阿齐的仇我一定会报!我会牢牢记住你这禽兽的面貌,化成灰也不会忘记!”

那土匪乱砍了一阵,终究找不到他藏身之处,只得对着地上狂吐了几口口水,骂骂咧咧地又走远了。他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这才感到身上寒冷,但却仍要感谢这夜间地一阵大风,把他的呼吸之声悉数盖住。

他站起身来左右探看,只能看到身前影影绰绰的大树,要走回头路实在太过危险,唯一地选择便是在一片黑暗中缓缓前行。眼泪终于大量流下,他哽咽着低声叫出一个名字:“阿齐……我会帮你照顾爹娘,你安心去吧。你为了救我,竟不惜付出性命,我自当替你终生尽孝。”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肚子已饿得咕咕直叫,头上却仍然黑得什么也看不见。遥远的左前方却传来了一点光,他惊喜地加快脚步朝着这个方位走去,无论如何,有了光才能继续生存。

等他走到发出光亮地地方时,头顶白色的月亮倍显亲切,眼前是一条宽阔地急流。这条林间大河隔开了树木繁茂的枝叶,因此才能看见明亮的月光。

他赶紧蹲在河边掬水喝了几口,饥渴到极点的身体早就摇摇欲坠,更别说背上被击打过的伤处,此刻也令他又痛又晕,人在绝境中获得希望之后反而会松懈下来。

河边尽是湿滑的石块,他的鞋子也被河水浸湿,待喝够了水想要站起来时,脚上一滑便跌进了水中。他这下才大呼不妙,挣扎着想要爬上岸去,奈何手足冰冷、腹饥体弱,一紧张起来还脚上抽筋。

他虽然会水,却称不上熟练,右脚又抽了筋,手上划水的动作更是不成章法。胡乱游了几下,他越来越往水深的方向歪去,那湍急的水流也不停席卷着他的身体。

他愈发惊惶失措,沉了又浮、浮了再沉,连喝了好几口水之后已是意志模糊,心中只剩浓浓的不甘与悔恨:“早知如此,便应当由我来拖住那个禽兽,让阿齐逃命。他的水性可比我好多了!我竟会死得这般窝囊,到了阴曹地府,我都不敢与阿齐相对,他浪费大好性命,只换来我这个窝囊废多活了一两个时辰!”

一个又一个漩涡卷着他极速冲往下流,而他已经抬不起自己的手臂,只能随波浮沉,听天由命。

隐隐约约之中,似乎有种暖暖的感觉碰上了他的脸,一股大力挤压着他的胸口。随着大量的水从口鼻中倒流出去,他的意识又开始慢慢清晰,耳畔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活的?死的?妖族?人?啊……你是人吗?”

“咳咳……”他的眼睛尚未睁开,只能拼命的咳嗽着吐出更多的水,但还是急于表明自己的身份,“咳咳……人……我当然是人……你……你休得辱我!”

第63章 惊艳

作为一个出身256文学,又一直读着圣贤书的斯文人来说,被人质问“你是不是人”,实在能算得上莫大的侮辱。

所以,就算那个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刚刚获救的宁公子还是敢于据理力争,一边用嘴辩论着,一边极力睁开自己的眼睛,想要看清楚这个侮辱他的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可是,当他睁开眼的那个瞬间,所有的言语都被他忘记了,眼前这个人根本不像是人,而像是从上界偷来凡间的仙。

最开始注意到的,只有对方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纯净,温润天真的眼睛,望着他的眼神带着平和的笑意,但又宽阔得看不到边际。

其次是对方的脸,五官分开来看并不算长得绝美,却搭配得恰到好处。眼睛不大不小,嘴唇不厚不薄,鼻子挺直但并不太高,连额头的弧度也与整张脸都那么合衬,只叫看到它的人说不出这张脸到底美在哪里,却再也不想移开目光。

只不过呆了须臾,宁公子又注意到对方的身体,这个第一眼分辨不出男女的美人儿,竟是全身赤裸的。对方又黑又滑的长发悉数贴在身侧,连水滴都似乎无法在那身上停留,正是滑不留手、毫无瑕疵的一身好肌肤。此人胸前一片平坦,看年纪也有十五六岁,应该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明明是非礼勿视的画面,看来却不显半点情色,只教人心存赞美之心而不敢亵渎。

那少年正半俯下身看着宁公子,见这人痴痴呆呆的,竟微微皱起眉头伸手在他脸上一摸:“你到底是人是妖?你是活的还是死了?”亲眼看到少年嘴唇掀动,又亲耳听到少年开口讲话。宁公子至此才如梦初醒,相信了眼前这幕是真非幻:“啊……我……我当然是活人,这位公子。是你救了我?”

那少年听他叫自己公子,无暇的脸蛋上浮起浅淡的微笑:“我还是第一次被叫做公子。你讲话这般文雅,不似他们说地那些俗人……你是个读书人?”

宁公子身上衣衫尽湿,一阵冷风吹来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但仍是支起身子拱手为礼,口中斯斯文文的回道:“啊嚏----公子救命大恩。在下铭感五内,请问恩人高姓大名?在下日后定当……啊嚏……尽力报恩!”

那少年“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也不掩面遮住自己的笑容,但那笑起来地神情也是十分坦荡美丽,令人一点不觉得粗鲁放肆。

“你果然是个读书人……我看过你们的书,读书人都是这般斯文,但也最是大胆,书生敢于向皇帝直谏,不怕人头落地。也敢跟情人私会夜奔,你们地故事都很好看!”

宁公子登时面红耳赤,这少年竟是毫不通晓人情世故。当着陌生人的面讲什么私会夜奔。但看对方的举止神情,只有一派天真不羁。半点淫荡猥琐之气也无。

他当真想不透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只得继续拱手施礼:“在下宁浅舟,家住蜀中;请问恩人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那少年眨了眨眼睛,也学着他拱了拱手:“在下……在下名为千羽……家住羽族幻境。”

宁浅舟愣了一愣,什么羽族幻境?莫非这少年真的不是人间所有,而是上界仙童偷跑至人间游玩?他寻思片刻,又觉自身所想有些荒唐,只好对那少年微笑着道:“却不知在下应该如何称呼恩人?总不好直呼名字……”

那少年又忍不住皱眉,随后却启口轻笑:“你满口文绉绉的,真是有趣。直呼名字有什么不好?你叫我千羽便是,也别老是说什么恩人恩人地……我也叫你浅舟,好不好?”

宁浅舟自然也不好反驳,心中却越发认定这少年绝非普通人家所出。要么便是哪里的大户之家养在深院中的少爷,要么是更高的权贵之家……这少年出现在杳无人烟的密林之中,又在月光下的河水里裸身沐浴,若不是仙人下凡,定然有人在近前保护。

“呃……千羽,你可知道出去的路?我本要上京赶考,途中遇到匪人,不但财物被抢,书童也被他们杀了。如今我也不能再去京中,只想赶紧寻到最近城中的亲友之家,借齐路费回家去。”

千羽听得很是专心,等他说完才轻轻点头:“嗯,我自会把你送出去,你是要今晚即刻就走呢,还是明早再动身?”

宁浅舟又是一愣,此刻想必已近半夜,怎能冒着莫大危险夜间行路?何况林间太过黑暗,简直伸手不见五指,这千羽是当真不懂世事,还是仗着带了人在近前才无所畏惧?

“千羽,你……你可带了属下守在近前?若是如此,我们当可即刻动身。”

千羽微笑摇头道:“我怎么有什么属下,我们羽族中不分上下,都是自家亲人,不过我却是偷偷溜出来的,不能让他们知道……”

宁浅舟大为头疼,拿捏不准这少年是刻意隐瞒身份还是戏弄自己,只得长叹一声岔开话题:“算了,千羽,我们就在此休息一晚,明早再一起动身吧。你是要去什么地方?”

千羽坐在河边地石上伸脚玩水,面上仍是笑眯眯地:“我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我玩过今晚,明日送你出去,之后就要回家了。跑出来太久,会被他们发现的。”

说至最后一句,千羽悄悄伸了伸舌头,雪白地牙齿灿然生光,模样显得十分可爱天真,这才不像画中仙子而只像个人间少年。

宁浅舟本来心平如镜,并不觉得对方的裸体有何碍眼之处,可此时对方伸了下舌头,他却不知怎地红了脸,急急转过头闷声说道:“呃……千羽,你先穿上衣衫!那个……夜间风大,小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