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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荒(80)

千羽任由他嘴上放肆,面上也露出淡淡笑容,“这倒是……从前我十分担心被你知道我是妖,更怕你知道我的身份之后怕我、躲我,怕来躲去,只落得自寻烦恼、自欺欺人,终究没能长久恩爱。现下你什么都知道了,竟是半点也不害怕,还有心情跟我耍嘴皮子,从前地我也当真好笑得紧。宁浅舟心中又软又酸,只得用力眨一下眼睛,把眼眶里滚烫的那物逼了回去,口中柔声说道:“那是因为你旧时对我太过着紧,才会那般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如今你不会再为我而烦恼,今晚之后还可从此脱离情障,我祝你时时开心、再觅良缘。”

千羽听着他如此情真意切的一番话,敛去了笑容郑重点头,“多谢……我也祝你早日再觅佳偶。解契之后,你自当如寻常人一般,回复生老病死,但那样便能与人间任何男女一起生活……你可怪我夺去你长生之体?”

宁浅舟淡然笑道:“我本就只是个凡人,那长生之体也不属我所有。就像你那日所讲的笑话一般……本只是一条狐狸,就该安心去做狐狸该做的事,若要强求不属自己的缘分,终究是一场空幻。”

两人说话之间,脚下已近了白天所至的府宅,千羽举指轻嘘让他噤声,带着他缓缓降落到那座府宅的院内。

这旧宅外间变化虽大,内里格局却似曾相识,就连两人触眼所及的一颗树也有些眼熟,只是比从前高大了太多。

宁浅舟静静看向那棵高高耸立地老树,忍不住伸手轻抚它的枝干,少年时曾在家中度过的那些岁月又再回到脑际。物是人非,曾与这棵树同在地人都已入了土,只剩自己一个还记着那些活生生的往事。

千羽看他表情恍惚,也不忍出声催促,他却只发了片刻地呆便回首轻道:“走吧……我们去看看西院。”

千羽耳中听到“西院”两个字,身子也不由微微一震,面上却带笑回道:“嗯。”

两人轻手轻脚踏雪而行,不多时便寻到了旧日府内地西院。站在破旧的残垣断壁之前,两人面露惊异相互对视,府内其他地方都是完好,还有不少房间透出灯火,此处却为何这般破败不堪?

两人正在惊疑,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和对话之声。他们赶紧躲在墙后竖起耳朵细听,原来是两个仆人在相互打赌,都在笑话对方走到近前也不敢进去鬼屋。

两个仆人彼此说了一会,终究还是结伴远去,千羽和宁浅舟一边听着那两人地对话,一边面带微笑凝视对方,心中却都没有丝毫快慰之意。

想起来似乎已没有半分芥蒂,听到了方才两个闲人对话,才知旧日的伤痕依然还在。宁浅舟看着千羽慢慢抿紧嘴唇偏过头去的样子,面上的微笑不知不觉变作苦笑,但不知为何心底又燃起了些微希望,上前一步拉住千羽的衣袖低声道:“进去吧。”

千羽并不回头看他,只默默点了个头,向那堆残破的断墙烂瓦提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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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解契

一片寒冷的冰雪掩盖下,是早已腐朽的木制家具,只轻轻一碰就分为几块倒在地上。

宁浅舟看着千羽伸手轻抚那些旧物的表情,终究露出了几丝眷恋伤感,心中也回想起自己旧日那些绝情的举止。

那时的自己明明不爱红妆只爱须眉,却偏偏要娶上好几个妻妾,白白害了她们不说,也令得千羽对他极为失望,无论如何被错怪伤害都不肯与他相认。

今日的结局便是他的报应,爱一个人理应坚持到底,不但要嘴上说着心中想着,还要实实在在地做着,否则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若是错得太过离谱,便不可以回头再来,一辈子能有几次扭转命运的机会?他已不再怨恨上天造化,错的人原本就是他自己,把人生中所有的错过和遗憾都怪责在老天身上,实在不是男子汉的所为,在最后的这一晚他总该学会担当。

千羽在自己曾经住过的卧房里来回转了几转,发现所有的物件虽然损坏腐朽,却是一件都没有少,全部还在。想必买下这宅子的后人也都听说过昔日传闻,知晓这西院住过妖怪,谁也不敢贸然闯入,更不敢修葺翻新,而是将它长久废弃。宁浅舟也缓缓拾起那些腐朽的物件分别细看,一把残缺的梳子;一根束发的带子;又或是一面早已照不清东西的铜镜……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硬物,隔着积雪也感觉得到,他微感好奇的踢开雪层,伸手在地上摸索起来。

触手的那物光滑冰冷,他用力将它拔出地面。定神一看原来是根发钗。钗头镶嵌了一颗大大的红色宝石,经过年月磨损依然发出美丽地光泽,它原先直插在泥土之内。应该露了一截在地面上,因此在积雪的掩埋之下仍能察觉。

他看着此钗十分眼熟。细想片刻才发出深深的叹息,一旁地千羽也站定脚步直直看着他手上之物,面上已露出一点嘲讽的神色来。

他苦笑着将这支钗拿到千羽面前,“我那时只送了这个给你……你走时却还给了我。我也没有带走……送给了你便是你地东西,我心上对你又十分内疚。不敢也不想留着它在身边,并非有心扔了它。”

千羽仍是垂手不肯接过,只斜睨他面上轻轻笑道:“我本就不是女子,要这物有何用处?你心中从来没有钱宁儿,此物也理应奉还,你扔掉它还是留下它都只是你的事,无须对我多做解释。”

宁浅舟只得攒着这支钗收进怀里,口中低声反问道:“千羽,时至今日。我只想要知道,你心中到底拿自己当钱宁儿多些呢,还是拿自己当宁千羽多些?”

千羽抿起唇皱眉看他。片刻后才偏开头道:“我是千羽之时,便拿自己当作千羽;是钱宁儿之时。自然又拿自己当钱宁儿。后来他和她都死了,我便再不拿自己当做别的什么人。我本就是一只妖。做回原本的自己最好,正如你本是人,安心做人便可快活度日,你也并不惧怕生老病死。我实在不该令你半人半妖,就算你得了长生不老之体,仍是无法快活欢喜。”

宁浅舟痴然思索了半晌,轻轻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本就是妖,做人委实不会开心,我也不是你心中那个斯文儒雅的书生,只是个庸庸碌碌、胸无大志地闲人,千羽,你说……若是我们初见之时,便知今日一般知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还会不会彼此一见倾千羽望着他的脸想了一想,浅笑摇头道:“这可说不准了。你若第一眼便知我是妖,说不定吓得当场晕厥;我若早知你是日后会伤我心的那人,说不定趁着还未生情便要把你一刀杀了。”

宁浅舟呆呆看着对方脸上轻松的笑容,面上不知不觉露出几丝希冀之色,“但那也未必……说不定我吓晕之后你又救我,我醒来便不再怕你,想要与你亲近了;你若早知我便是伤你心的人,说不定也十分好奇,偏要看看我会如何伤你的心。”

千羽忍不住莞尔失笑,“你说的也是。世事变化万千,谁也管不住天意造化,我们又何必做这等无用的揣测?”

宁浅舟还待摇头开口,千羽又挥手笑道:“浅舟,时间不早,我们莫要再闲谈,昔日结契之事原是我恣意妄为,也不管你心意如何,就由着性子径自做主……是我错了,对不住,要说这些年是我害了你也不为过。过得今晚,你便可恢复常人之身,与其他同类一起开开心心的过活。”

说话间千羽已是俯首咬破指尖,将那溢出血迹地指头靠近宁浅舟,“你也咬破指头,与我指尖热血相触相融吧。”

宁浅舟慢慢举起指来放在唇边,却犹豫着不肯下口。千羽无奈一叹,伸手便拉过他的手指用力咬下,一滴鲜艳的血珠登时冒了出来。眼看着两根冒血地指头紧紧靠在一起,宁浅舟竟是大叫一声,面如土色,待要收手还哪里能够移动分毫。两根手指一起在空中轻轻划过,写下一串血色小字,“宁浅舟、宁千羽,共解同生之契,终生不悔。”

千羽皱眉敛目,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掌间已然浮起一小团蓝色的火球,宁浅舟却闭上眼嘶声叫了起来,千羽,我不想与你分开!我心甘情愿与你解契,只是不想你为了那同生契才肯理我、救我!”

千羽动作顿了一顿,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宁浅舟,原本平静地脸色转瞬间变得半青半白,额间也已冒出细细地汗来。接下来不单是额头和面颊汗如雨下,连发间都冒出了腾腾白雾,满脸的表情也变成痛苦之色。

他吼中低低呻吟了一声,嘴唇掀动一下又再闭紧,将掌中地蓝色火球猛然推至那两行血字之上。漂浮于半空的血字登时被火球裹住,所燃之处全都化为烟雾四散。

第119章 诀别

一种怪异的感觉使宁浅舟睁开双眼,他察觉到身上的热暖迅速逝去,似乎被某种神秘的魔力抽走了一般。

面前只有一片飘渺的余烟,身边的千羽也已睁开眼注视半空,不知汗水还是雪花将那张美丽的面孔沾湿了,脸上的表情平静中带着一点恍惚。

宁浅舟痴痴看着那几缕还未完全消散的轻烟,他和千羽两人之间也只如这般了吧。短暂的燃烧过后,便是长久的相互追逐,却每一次都会错过再度擦出火花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