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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荒(94)

他追查了数十日,直把附近城镇都踏了个遍,一路不断有新案发生,他便一路疲于奔命的追逐,每每看到现场那些被害之人的惨状,他都只能自责痛悔自己当日的莽撞。

对于犯下那些暴行的高季晨,他也只有无尽心痛,却还是半点都恨不起来。对方既然根本不再是人,也未能想起过去为人的经历,心中又能有什么是非善恶之分?人命对如今的高季晨而言,不过是饱腹的食物,正如豺狼虎豹和人类都以其他弱小动物为食一般。

若是他日季晨想起了旧事,想起了自己身而为人的前生,那杀戮同类的心情又该如何痛苦难受?总之害了这些人命的是他程亦亭,害了季晨地也是程亦亭。 一步走错。再无回头之路。

高季晨沿路大肆杀戮,随手做案,杀的人越来越多。动不动就屠尽人家满门,甚至是满村之人。程亦亭一直追了下去。心中越来越痛苦,却屡屡追查不到高季晨的下落,乃因对方做案时竟不留下一点自身所有之物。

途中他与千羽也相遇了好几次,匆匆对话过后又再分头而行,他不想连累千羽。刻意指给对方错地路子,自己则紧追着高季晨真正经过之地不放。

某天追到了一个乡下村庄,他在村口便见到好几具尸体,当即拔腿狂奔跑向村内,惟愿还能救下几个活可惜事与愿违,这村里人口本来就少,经过高季晨的屠戮之后只剩一片死寂惨象。程亦亭呆呆站在数具干尸之间,眼神扫开后却看到了一匹倒地地马儿,他茫然走过去细细一看。可不正是他当日带着季晨所购的坐骑。

他不知对方为何要杀死随身座驾,立在死马前想了半天也不得其解,不管怎样。失去了坐骑的高季晨总跑不过他这个骑马的人,更何况有得这具马尸。他便可施法查探高季晨的确切下落他心下思虑已定。伸出手掌放于死马身上,闭眼凝神施以宁千羽所教地法术。不过须臾就察觉到一种极为可怖的讯息。

他闭眼所见的幻象之中,高季晨已不再是前些日里俊秀斯文的模样,而是双眼变绿、发色也变做一片火红,嘴唇更是鲜红如血,连背后也生出一对高高展开的黑色羽翼。高季晨所处之地似乎是一个密林中,叶片纷飞飘落一地,衬着那身诡异非人的形貌与脸上狰狞的微笑,便真如传说中种种催命的妖魔。

程亦亭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季晨不再需要胯下坐骑,这可是千羽所说的成魔?季晨……季晨当真成了一只恶魔,再也无法变回昔日那个翩翩少年么?

见到自己倾心所爱之人堕落至此,程亦亭心痛已极,紧闭地眼中亦忍不住沁出泪水,被他追踪行迹的高季晨却似有所察觉,视线猛然对上他正在窥探的双眼。

程亦亭被对方这么一盯上,出窍地灵体竟无力移动分毫,心里也并不想逃,只痴痴看着对方那双碧绿的魔眼,脑中全想着一个念头:“季晨,你现下便杀了我罢……只要你答应我再不谋害他人性命!”那只狰狞地恶魔森然看了他几眼,随即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只留给他一个与从前还有些相似的背影。

程亦亭眼看对方大步走进密林深处,心中不断叫喊对方地名字,“季晨……季晨!莫要再错下去!你会万劫不复!”

任他如何呼唤,高季晨再没有回头,不住飘落的树叶遮挡住他的视线。

过了良久,灵体已然归位的程亦亭终于慢慢站起身来,骑上自己带来的那匹马。

就连马儿也知哀悼同类,奔出两步还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匹死马,程亦亭心下凄楚,对胯下马儿附耳轻道:“莫要回头……它已经死了。死了,你懂么?它已然不是昔日曾与你一起的那匹马,它已变作一具尸体……一个死物……”

马儿哪里听得懂人话,兀自仰起头长声哀号,程亦亭面上满是泪水,眼神纷乱挣扎,口中喃喃自语,“是了……他根本不是季晨,他已成魔……他犯了天条,必会被仙人所杀……永不超生……不要再寻他……”

一人一马失魂落魄的出了村庄,马儿立在岔路口等待主人选择方向。程亦亭拭干面上的水迹,终是策马向着高季晨所在的那方奔去。若他此时退缩逃避,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事情由他而起,也应由他担当到底。

就算大错已成、无法补救,凭他微薄之力根本无法阻止对方继续造孽;就算他心中再难过再痛楚,也只能继续追逐下去。

往昔身而为人之时,他与季晨都是年轻任性,只想着彼此长相厮守,罔顾家人反对,最后不惜玉石俱焚再求下世。

而今再世为妖,他却懂了自己昔日之错,这世上除了情爱、除了眼中的彼此,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人其他事。自己只为求得情人复生,竟害死了无数条性命,即使有心担当,又如何担当得起?

无论为人还是为妖,他从未三思而后行,才走至今日穷途末路的绝境。想深一层下来,季晨才是被他害得最惨的苦主,但愿此去能够见着对方,当面亲自领罪。

不管见面之后,季晨将会如何待他,他都甘之如饴,唯求能够劝得上一言半句。

第139章 再见

程亦亭策马狂奔了整整一日,沿着施法时所察觉的方向细找,到得当日深夜,总算寻到了那处密林。

经过了这一日之久,高季晨早已杳无踪迹,只留下一圈浅浅的脚印。他便蹲下深对这些脚印施法,再次查看对方的所在,紧咬着高季晨穷追不舍。

这一次所见的幻象之中,高季晨已是面带怒色,一双碧眼露出几许杀意,透过幻境对他施以回击。

程亦亭只觉脑子晕眩、胸口剧痛,回神时便已被赶出幻境,身子整个跌落于地,口中也吐出血来。但他窥探时间虽短,却查得了对方离此不远,当下挣扎着起身上马,再赴危险至极的下一地。

幻境中所见的高季晨已是身处一个山洞之内,身边歪歪斜斜倒着几具干尸,还另绑着几个瑟瑟发抖的活人。

其时高季晨盘膝闭目,双掌放在膝上,嘴唇微微掀动,不知在念着什么,想必是正在以某种邪法修炼。程亦亭刚刚看到此处,高季晨那一双魔眼便已睁开,眼神中凶光大盛、如箭射来,当即将程亦亭驱出了幻境。

程亦亭不住回想方才所见,马儿迅速奔至一座并不太高的山前,他抬头一看山顶处,正是乌云密布、阳光不显,立时下马快步行进崎岖不平的山间。

他凭着心中记忆一路找去,不多时便寻到了那个眼熟的山洞前,立在洞口略一寻思,反而加快步伐直闯进去,口中大声叫了起来,“季晨!莫要再多杀一人!怨有头、债有主。你何须怨恨他人?是我害得你非人非鬼……只管杀了我消气罢!”山洞里阴暗无光,只听得到对方熟悉又似陌生的嗓音,虽然音色仍与往日相近。语气却森然可怖,“我早已说过再不想见你。你偏要自己送上门来!姓程的,你当真是活腻了么?”

程亦亭听着那个声音,心中半是内疚半是伤心,人已非人,情已非情。唯有这把嗓音仍留着旧时的清醇。

他嘶哑地大叫也带上哽咽之音,只想唤起对方最后的一点人性,“季晨,是我害了你,对不起你,你如何恨我都不要紧。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杀了多少人,都是我一人之错!我只求你就此收手!”

山洞中寂静须臾,又响起延绵不断的冷笑。“嘿嘿,收手?事到如今,怎可能收得了手?姓程地。我当日立过誓,再不与你相见。你想活命便滚远些。若敢当面见我,我绝不饶你!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程亦亭脚步一顿。心中反而泛起些许轻松之意,若季晨真是这般恨自己入骨,他自然由得对方如何整治都心甘情愿。这般想过之后,他脚下不退反进,朝着声音传来之处快步奔去。

扶着山洞岩壁,转过一两个弯,眼前出现了一点光亮,幻境中所见的那一幕立现眼前。

高季晨仍是盘膝坐着,头顶聚起一片浓烈地黑气,碧绿的双目早已眯了起来,看向眼前不知死活的程亦亭。他眼神虽然狰狞,身子却迟迟不动,黑色双翼收在背后,放在膝上的双掌也兀自捏着奇怪的手势。

程亦亭初次亲眼见到高季晨大变过后地形貌,比起幻境中所见更为惊心。

不知不觉中,他面上已湿了一片,再看看洞中那几具干尸和被绑着的活人,他一边走过去为那几人松绑,一边泪眼模糊地劝道:“季晨,莫要再杀人了……你本不是邪魔心肠,何必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你只是恨我太深,才胡乱杀人来出气,是不是?”

高季晨怒眼看着他为那几个活人松了绑,身子微微颤动却仍是没有起身,只口中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值得我为你胡乱杀人?你若敢放走他们,我立时把你挫骨扬灰!”

程亦亭充耳不闻,催促那几人快快离去,随后行至高季晨面前深深看他,伸出手指向他额前点去,“季晨,对不住了……我不能让你再造杀孽,这几人我一定要放。你修炼之时不能移动方位,是不是?那我只给你施个小小的法术,绝不会伤你一分一毫。你先睡上一觉吧!”

高季晨勃然大怒,一双碧眼中惧是恨意,程亦亭只管硬着心一指点下。哪知手指刚与对方肌肤相触,便察觉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反噬而来,程亦亭登时身子飞出几尺之外倒地不起,口中鲜血狂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