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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悍煞星(真情假爱系列之一)(14)

这少年扎根于心底的执念即使神志不清也如此强烈,杜剑横为他草草处理过伤口之后,方才得空感到心疼后怕。

从缘到孽,从孽到煞,这少年便是他命中的煞了,他又何尝不是这少年命中之煞。这等痛彻心扉的纠缠本就不该开始,如今更是错到了极处。这少年的痴情可爱可怜,又可悲可怖,先是不信自己的真心,只怕自己一去不回就对自己做出那下药禁锢的恶举,任凭自己使出非常手段折磨逼供都硬着一颗心肠不给解药。硬气到那等程度,却只为自己的几句冷言冷语、与他人随便做一场戏,就承受不住的服了软。他更是万万想不到,这狠辣又聪明的少年竟然会相信什么人血可做药引的荒唐事,狠心伤害自身骗他喝下心头鲜血,这举动纵是愚蠢恐怖,却也情深无限。

然而比这少年还要可悲的,是他。纵然说上千句万句的情话也好;对情人做足举动上的温柔体贴也好,这自诩聪明的情人就是不肯信他,倒宁愿去信什么怪力乱神的狗屁药引之说。机关算尽、作茧自缚,情爱一事竟是如此荒谬,可笑自己为了与这少年长相厮守,早打算去做那凶险之极的一件事,反因为这少年的阻挠才缓了又缓,一圈一圈的绕下来,本该是两人间的甜蜜相爱竟变成不断的相互伤害。

他杜剑横又有何能,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至为平凡的一人,这种毛骨悚然的缠绵已压得他喘不过气,只怕熬到最后,他终于还是消受不起。

他浪荡江湖十余载,现下已是接近而立的年纪,从前未动真情,只知及时行乐,直至有了真心喜爱的人才开始打算将来。梦中所见的那种平淡相依,正是他心底真正想要的归宿,他本打算解决那件大事,便带着情人隐居乡里,以他的积蓄全不愁两人下半生花销。若情人年少心性守不得寂寞,也可每年挑个好季节同游名山大川,总之与情人相伴相依,天涯处处皆是乐土,只是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熬得下去。想必是自己太老,而情人却太年轻罢,一团烈火配上一汪静水,纵然能生出雾气腾腾的青烟,最终下场不是水被烧干便是火被浇灭。

独自想了一小会,他面上露出惨然的笑意,伸出手轻轻抚摸情人倔强的唇角,那里虽然因为失了不少的血而干枯得不成样子,却仍是令他深深眷恋、爱恨交杂。

片刻之后,躺在床上打呼的赵老爷被人用力摇醒,一声「大胆」还未吼出,耳中听到的言语已吓得他从床上一跳而起。那个摇醒他的人神色黯然,似乎比他还要担忧难过,更对他说了一句喧宾夺主、越俎代庖的话:「拜托了……好好照顾他,为他找最好的大夫来吧。」

心急如焚之中,他倒也顾不得这些古怪,匆匆冲出房门去查看虚实,赵府中上上下下登时忙碌起来,没有一个人注意那个外来者的行踪。

待到确认儿子性命无碍,又忙着将之好好安顿、细细诊治,儿子失血甚多,人始终半昏半醒,但纵是在昏迷之中仍然不断叫着那杜剑横的名字。赵老爷两夫妻都忍不住在心里起了疑窦,再看旁边伺候的下人神情闪烁,显然有所隐瞒,两人当下就变了脸色,只是当面不忍惊扰躺在床上的宝贝儿子。

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次少爷闹得身受重伤,几个稍稍知情的下人早吓得魂飞魄散。等老爷夫人雷霆大怒的召他们去问时,他们自然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唯恐说得慢了便板子上身。

这事情原也并不如何隐秘,府中泰半下人都曾见到少爷与那杜剑横的亲密情状,便是身为父母的老爷夫人,也知道儿子对那杜剑横好得出奇,只万万想不到那杜剑横胆大包天,竟与他们的宝贝儿子有了那等违背伦常的私情。放人进府的就是他们夫妻,这可不正是引狼入室吗?两人愤恨痛悔之下当即着人去把那杜剑横抓来,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在?找遍全府,乃至整个京城,那杜剑横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就像他当初的出现一样突兀。

本该卧床静养的赵思齐一发现杜剑横不在身边便闹个不停,药也不吃、觉也不睡,他只道情事穿包,父母把杜剑横拦在房外不准两人见面,一径在房中大口叫:「剑横……剑横!我要见他!」

房外的赵父直听得痛心又伤心,这个他们视若珍宝的儿子已然被那杜剑横毁了,赵思齐又闹了一会,他终于怒气勃发的冲进房里,对着儿子脸上就是一巴掌,「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赵思齐脸颊本就瘦了好大一圈,面色青白憔悴的很,这一巴掌下去,他脑袋中响起一阵轰鸣,委屈的泪水登时流了出来──自他出生,父亲从未打过他,这次可真是气到发颠了。

任由眼泪奔流,他也不捂住脸上的掌印,只拉着父亲的衣袖低声抽泣:「爹,我知道你生气……我千错万错任由你责罚,只求你让我见他……」

赵父更是怒得须发皆颤,提起手还要再打,赵思齐双眼一闭,身子忍不住向床内瑟缩,嘴里还在求道:「让我见他……」

赵父几乎气得吐血,提起的手掌却只重重拍在床柱上:「冤孽……冤孽啊!你那杜剑横早就溜了!这等始乱终弃的混帐你还见他干什么!都怪我疏于管教,家门不幸……奇耻大辱啊!」

赵思齐一个激灵睁开眼来,但见父亲满脸悲愤伤心,哪有半点做戏的样子?他心中一片迷茫,身体便软倒下去,有气无力的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他明明是喜欢我的……我的血解了他身上的毒……他是喜欢我的……」

赵父恨不得提着儿子那颗痴傻的脑袋撞个清醒,见他如此却下不了手去,又怕刺激过深再出什么茬子,双目中竟也不知不觉的湿了,软下声音在他耳侧劝道:「痴儿……人心最是靠不住,那等无情无义的东西你便当他死了吧。快养好身子,爹娘为你找来京城中最好的姑娘任你挑选,我赵家几代单传,还等着你光耀门楣、开枝散叶……你若有心仕途,爹拼着这张老脸去恳求皇上,为你网开一面,早些建功立业可好?」

赵思齐呆呆的听着,眼泪仍是不断涌出:「我不争气……爹,我这条性命是他救回来的,你就当我那天便死了吧……旁人再好,我眼里只有他一个,他纵是千般不好,我也是放不下他这个人了。」

眼看那些劝慰的话语儿子一句都听不入耳,赵父越发把那杜剑横恨得入骨,不过一个刀头舔血的江湖浪子,却把自己这珍爱多年的宝贝轻易哄骗了去,招惹之后还胆敢恣意伤害、弃之不理。都只怪自己太过宠溺这个娇惯的独子,若非如此,早就给他娶了三妻四妾,指不定孙子都有了好几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家的儿子婚姻大事不是乖乖听从父母安排?唯独自己夫妻由着这个宝贝儿子任性胡闹,如今竟闹出这等荒唐情事。不不不,那杜剑横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情义,全是一时兴起白白作孽啊!

想至此处,心中恼恨自责只有更甚,子不教父之过,儿子闹成这种下场,他有何颜面去见赵氏祖先?从今往后,再像往常那般宠惯儿子是不成的了,儿子年岁尚轻,只要安抚得宜,软硬兼施,总有把那混帐渐渐淡忘的一日罢。心下有了计较,他立起身来拂袖而出,换了夫人进房对儿子软语相劝,他则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前往祠堂对列祖列宗谢罪去也。

留在房中的赵思齐愁肠百结,身心俱痛,一颗心来来回回、缠缠绕绕,就是不肯相信情人竟对自己如此狠心。剑横明明说了那解药是对的……该是真心喜欢自己,为何又能这般轻易的抽身而去?「人心难测」这四个字,从前只在书本典籍中见到,当时是全然不懂,如今却不得不懂了。纵献出心头热血,情人的心思终是捉摸不透,再多拥抱亲吻抵死缠绵都不过弹指既灭的水月镜花。

他做了这许多事,到底是为着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剩下自己一个孤零零的躺在这里,兀自为那些苦楚伤心远远多于甜蜜的幻象垂死挣扎。就算心中情爱浓如烈火,也经不住这番冷到彻骨的别离,昨日海誓山盟的情人居然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父母养育他十几年,重话都不舍得骂他一句,他却甘为相识不到三月的杜剑横自残自伤,惹得父亲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父亲说的确实不错……他何止不争气,简直是自甘下贱,辱没门庭。

父亲说要为自己找来京城中最好的姑娘,又说为自己去恳求皇上,让自己入朝做官……那都是往昔曾经憧憬过的梦想,如今皆成过往云烟,只要杜剑横能够出现在他面前,出现在他面前……那张脸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还痴心妄想什么呢。每次被情人冷眼相对之时,他都知情爱二字不是桃源仙境,只是穿肠毒药,令得再高傲的心也都会跌入泥泞任人践踏。更可怕的却是直到现在,他仍然清楚的知道:以后无论会遇到多么好的姑娘,会有何种容宠际遇,他心中再也没有一人能比得上那个狠心的剑手。终此一生,他都不会再恋上第二个人了吧,不敢第二次再去沾惹那种透入骨髓的甜蜜与剧痛。那张英俊的面孔或许会被他渐渐淡忘,那人在他心上烙下的伤痕却能永世铭记,他从未像此刻般冷静的看到,这种痛到窒息也不愿忘却的感觉便是情爱燃烧过后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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