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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蚀(17)

李老爷双拳一抱就要道谢,嘴唇方才掀动,周天南已伸出一手来,遮挡他这番行礼的动作。李老爷双拳都落入他一只手掌中,竟被他握住动弹不得,周天南的另一只手却飞移如电,顷刻间点了李老爷身上好几个大穴。

李老爷身形未倒,周天南已拽住他腰带将之整个拧起,继续运起真力飞身而行。李老爷心中震惊不已,却苦于哑穴被点,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只好运起全部真气尽快冲穴。

周天南速度极快的找了几条街,总算在一个成衣铺附近的垃圾堆中,看见了那两人穿过的血衣,再逼问了那成衣铺的老板,得知那两人早已换上干净衣服混入人潮之中,那些伤口肯定也好好的包了起来。

周天南呆呆的站在街上几边望去,经他如此一番追逐,早吓得各人都躲进了屋子,连生意铺子也都急急收了。有几个捕快衙役服饰的男子围上近前,被他一掌远远打飞,其他同来之人便只敢聚在路边低声窃语,再不敢公然接近。偌大的街道上变得空荡荡的,所有人都躲在屋子里闭门不出,一时半刻哪里找得出那两个人的踪迹?

他放眼望着长长的街道,嘴里发出低声的冷笑,将李老爷往地上一放,边运足内力缓慢开口,其声当可清晰传至两三里之外外,「承翰,你给我出来,带着你那村夫一起。否则,我就杀了你爹。我知你听得到,我等你一炷香。若时间一到,你还不来,我绝不手软。」

他运功说完这番话后,将当着街中盘膝静坐,眼睛也微微闭着,竟似一派悠闲,手中断剑却始终搁在李老爷的脖颈之上。

李老爷真未料得这人做得出这等事,震惊恐惧之余,先前聚集起的一点真力,越发吓得散了,又听得他这般要胁自己的逆子,不由心中大急,满头冷汗都流了下来,勉强镇定心神再度运气冲穴。若那逆子不肯出来,自己的脑袋就要不保;若那逆子果真出来,自己便要白头人送黑头人……无论哪种结果都是凶险至极、非他所愿,只有尽快冲开穴道,才能有助于目前情势。

一片静谧诡异的气氛之中,时间流逝得飞快,周天南睁开眼抬头望向天空,日头已稍稍偏移了一点,推算时辰以至,慢慢站起身来。断剑上血迹早乾,只残余些许暗色痕迹,他先是在剑下的脖颈上清清一掠,一缕鲜红的血液登时渗出。李老爷双眼紧闭,一声不出,只集中精神全力冲穴,此时正是紧要关头,无法为任何外力骚扰分心,否则功亏一篑,下场更是难测。

「承翰,你若还不出来,你爹就要身首异处。」周天南仍是面无表情看着那剑身上新添的血迹,运足真力将声音传出极远。

街边远远站着的几个衙役捕快面色大变,终于有个年轻些的探头,冲他大喊叫喊,「青天白日的,你还有没有王法!赶快收手……否则拘你进大牢判你死罪!」

他眼神一扫,那年轻捕快便吓得往后一缩,手里握着的大刀赶紧挡在身前,却是抖个不停,嘴里仍在颤着声音继续叫喊。他眉头微微一皱,随手在地上捡了块石头斜斜打出,隔了半条街之远也不偏不倚打在那年轻补快的哑穴之上。

其他人赶紧扶着那年轻捕快退开躲避,周天南这才回身,看向闭着眼面色涨红的李老爷,断剑再次横在对方颈上,嘴里淡淡开口说道,「李世伯,对不住了,我要杀死你。等我杀了你之后,承翰一世也会恨着我、记得我,总会想尽法子来找我报仇……这也不错。」

他说完之后,脸上竟浮起浅浅的笑容,手中断剑稍稍提起便待落下。

到得这个地步,他确然就是这般想了,做不成一世情人,便要做李承翰的杀父仇人,反正那负心人已不可能再跟他一起,杀了其父也没什么,能让那负心人伤心怀恨,比杀了对方本人倒是更好些。

眼见当街便要发生血案,街边一家大门紧闭的客栈楼上却传出大喝之声,「剑下留人!」

周天南动作一顿,抬眼斜睨那客栈楼上,随着窗子被一股大力推开,一个人影立时从窗中跳了下来。

李承翰换了身整洁衣裳,手掌上还包着周天南身上撕下的衣襟,连一脸胡子也不知何时刮了个干净。若不是抓了他父亲这般威胁,倒真的会被他逃过这番劫数,周天南哪里想得到,他已换回了原来形貌。

即使逃亡了一些时日,不久前又失了血,回复原本面目的李承翰,仍是俊美得令人呼吸不畅。周天南痴痴凝视他这张六年不见的风流面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叫你那村夫出来见我!」

李承翰此时已至绝境,也懒得再欺瞒哄骗什么,只傲然直视周天南,「是我负了你,与他人何关?你要杀要剐,只管下手吧。」

周天南轻轻摇头,面上笑得极尽温柔,「我却不想杀你了,承翰……我还是舍不得。我要杀了你真正喜爱之人,让你一生一世都深深的恨我。我让你自己挑,是要你爹呢,还是要那个村夫?总之今日我只杀一人。」

李承翰眉头深皱,咬牙看向周天南怨恨又痴迷的眼神,「天南,你何苦如此?你今日所为,若在江湖传了出去……」

周天南仍是微笑着打断他道,「我不怕……我什么都不在意了了。今日之后,我就回到门中石洞终老一生,再也不会下山了。这掌门之位谁爱坐谁坐去……我也不理了。承翰,我只要一心一意的等你来找我寻仇,我杀了他们中任何一人,你都会不断来找我报仇的……你不会不理我,反而要费尽心力来见我……呵呵……」

周天南话语中的执迷缠绵之意令李承翰浑身发凉,对身前这人又怕又怜,此刻方才痛悔少年时那一段段荒唐作为。他不过一夕风流,人家却是铭心刻骨,周天南虽为人偏激,若不是当初情窦初开时便遇上他,从此情根深重、眼中再看不见别人,今日未必变至如此疯狂。

他满头冷汗自额际缓缓流下,对着眼前这被他所害的男子跪了下去,「天南,我是真的知错了。我对不起你……我当初就万万不该对你始乱终弃,之后更不该对你多年都没个交代,反而一直避着你,躲得远远的……」

「住口!你给我起来!我不要听你说这种可怜我的话!不管你作何姿态,我都铁心杀他们两人中的一个,我只数三声,你若再不交出那村夫,我立刻杀了你爹。」

第九章

周天南那句话刚一说完,连三声数字还不及念出,李承翰先前藏身的那间客栈便被一人踢开大门。

石柱脚步飞快的奔了出来,与李承翰跪在一处,身子还往前挪动,将李承翰微微挡在后方,一边狠狠磕头一边嘶声恳求周天南,「周公子,你杀我吧!千万别伤了李老爷和承翰!」

周天南眼睛眯起,死死盯在这乡野村夫的面上,横看竖看都不知李承翰到底喜欢上这人哪里。他心中一半是凄然难过,一半是怨恨委屈,声音也不禁变得嘶哑低沉,「承翰,我要你说,这人到底何处好过我?若你能让我输得心服,我便饶了他的性命!」

李承翰一见石柱奔出,心底便只剩冰冷恐惧,双手紧紧拉着石柱往自己身后推去,「我叫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出来,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石柱只哽咽着回道,「我……我忍不住了……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李老爷被人杀了……我……承翰,你就让我死了吧,我生来贱命,无牵无挂,死了也只得我一个人。李老爷却死不得,你和李夫人都会伤心难过!」

李承翰红着眼眶狠狠骂道,「傻阿柱!你怎么傻成这般!你再不是孤身一个!你若死了,我……我也不想活了!」

他说至此处,仰头看着周天南语声清楚的道,「天南……你问他何处强过你?他哪里也是比不上你。他长得不算好看,人也是笨得很,但不管我怎么待他,他从来都爱我、信我,从不怨我、恨我!我平生所负之人良多,却第一次遇到这等痴傻少年,天南,我是辜负了你,不该对你始乱终弃,但你扪心自问一声,我若残了、瞎了、容貌毁了,完全变作另一个人,你可会仍然爱我如昔?你不用说出来,我知你不会……但我信他会!」

周天南看着他眼眶红透的模样,再不似过往那风流邪气的浪子,竟像变了个人般,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口中言语也迷茫起来,「你……你在说什么……我自然爱你,无论你变成如何样貌……我……我爱的不是你这幅皮囊,而是……承翰……你一向风流凉薄,怎可为了这么个村夫流下泪来?你是骗我的……你向来谁也不爱,只爱你自身,你伤尽人心,却从不会改变你那副风流脾性!

承翰,你告诉我,你还是那么坏……你没变成我不认识的旁人!就算你眼下喜欢这村夫,过不得一年半载,你总会厌腻的,是不是?就像当初遇见我时……你便是那么狠心薄幸,你待谁都是这般,永生永世不会变……

承翰,我爱的便是你这么风流狠心……教我心醉之后后,又教我心疼心碎……就算我被你气得吐血,你还是看也不多看我一眼,你那么高傲……那么不屑的冷冷仰着头,怀里还抱着别人……承翰,你告诉我,就算我杀了这人,你也不会为他伤心,顶多过得两月,你又会恋上新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