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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梅(85)

作者: 蝎子羯 阅读记录

金陵古形胜,晚望思迢遥。白日余孤塔,青山见六朝。燕迷花底巷,鸦散柳阴桥。城下秦淮水,年年自落潮。十里秦淮,两岸是历史百年变幻的红尘烟火,热闹熙攘,笑语欢颜不减,玉笙竹歌未断;其间一汪凝碧水,徜徉在千年的柔婉风情中,纵横文武们乘着冷硬而不曾放松的时间白河,从远古睥睨而来,一袭青白月衫,愈是仙雾缭绕,愈是去而不返。

四周明明是人间,人气,人声,人类食物的香味,应该都在身边,可仰躺在小舟上的女孩却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绵绵秦淮,顷刻间只剩了她一个人。枕着双臂,傅竹生遥遥地望着阴云飘飘的天空,天空中有一片比人间更完整的秦淮河,那里油纸伞儿画斑驳,艄公头儿撸桨慢,隔江的商女熄了昨夜的冷烟花,拂指拨弦的霎那烫了怀中的暖琵琶。

虚空中,梅遇就坐在她身边,戴着纤细优雅的金丝眼镜,一双墨黑的眼仿佛最深的夜空,其间遍布着无际的星辰月斗,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她,仿佛云水间的鬼魅在吸摄她的魂魄。梅遇慢慢伸出手指,将她两鬓的长发拨拢,顺手抚平了她眉心微沉的褶皱。“梅叔叔。”

梅遇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此刻,傅竹生的预感极尽真实。“梅叔叔,你要走了吗?”

傅竹生看到梅遇的眉头也是微蹙的,他好像在考虑什么。片刻后,梅遇向傅竹生展露了一个清澈的笑容,像秦淮河的水一般质感厚重的清澈。“我还想再陪竹生一段时间,好不好?”

所以一段时间之后还是要走,是吗?傅竹生伸手拽了拽梅遇身上那件墨绿色复古羊绒毛衣的衣袖,眼角已被晨雾沁出了泪意,“梅叔叔,你可以不走吗?你为什么要走啊?你会去哪里呢?”傅竹生隐约记起,梅遇的家在雾都伦敦……还是阳光之城洛杉矶呢?傅竹生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揩去傅竹生眼角的雨水,梅遇的脸被雨水冲刷得模糊,连声音也教人听不真切,仿佛是从某个遥远的时空传来。“我也不想走啊。”梅遇眼底的笑意被渐深的墨色隐去,他的心跳是那样轻,傅竹生这样紧紧地挨着他,却依然碰触不到他的心跳。“可是还是要走的,没有办法。我不属于这里,竹生,我终归是要回到无寂中去的。”

傅竹生不明白,为什么梅遇不想走却还是要走,“无寂,是哪里?远吗?再远我也可以找到的,是不是?”

梅遇不怕告诉她,因为就算说了,她也找不到这里,谁也找不到这里。“无寂不远,很近很近,只有你能感觉到它。所以,不要害怕,竹生。只要你在,我就在,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将来也永远不会离开你。”

天上是落雨了,一片秦淮水轻得如烟如雾,落在傅竹生身上仅剩一片薄薄的湿意。但那雨水落在梅遇身上却很大,很大,大得梅遇都快被它浇化了。“梅叔叔,你怎么了?你要走了吗?”傅竹生急得想抓住他,可是她却坐不起来,只能靠两只手的力气紧紧拽住梅遇的衣袖。她想起来,梅遇今天的衣服,与那日西安梅禄园初见时的衣服一模一样。

弯下腰,梅遇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傅竹生的脸,终于能分辨出哪里是冰凉的雨水,哪里是滚热的泪水。“竹生,”梅遇开口说话,唇瓣翕动,仿佛下一瞬就要亲到傅竹生脸上。“保护好自己,我只能救你一次。以后,我再不能来了。”

宝珠红莲在秦淮河上盛开,红盈盈的铺满了荷塘一片,一对陶瓷小喇嘛坐在莲蕊之上,随着波浪摇晃身子,笑的一个将嘴咧到最大,仿佛要撑破脸颊,而哭的一个则浑身破裂,仿佛被车轮碾碎一般。红莲龙树在云雾中混入幽冥,而幽冥即在无寂的彼岸。

梅遇在雨雾中消失不见,只剩一枚金丝眼镜掉落在舟板上。傅竹生颤巍巍地伸手去拾那枚眼镜,金丝眼镜却长成了金灿灿的龙树,最后化作一条金龙飞入了黑暗的幽冥。

傅阮有一个十分古老落后的随身录音机,他一直用了二十多年,录音机里只有一首歌,就是“唵嘛呢叭咪吽”。整首歌,只有这一句词,“唵嘛呢叭咪吽”。傅阮信佛教,不算多虔诚,但是信。在家里待着的时候,无论做点什么,他都喜欢开着录音机,放这首歌,“唵嘛呢叭咪吽”。

傅竹生就是在这片360°立体环屋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的“唵嘛呢叭咪吽”中被催醒的。魂魄被从梦中唤醒,傅竹生吓得满头大汗,懵懂的大脑一时竟分不清脸上的是汗水雨水还是泪水。妈的,一定是被爸爸的录音机弄得,她才会做这样的噩梦。不行,在家里是待不下去了,傅竹生起来穿衣服准备出门。关门之前,她还撒气似的朝屋里人喊了一通,“唱唱唱唱什么唱,都是你,天天听天天听,我从小听到大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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