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半生为奴(121)

  容与对他行礼如仪,一别三载,虽不知道沈彻今日为何要见自己,但看到他面容的一刻,心里竟生出几许羡慕——修眉俊目一如往昔,浑身上下的自在慵懒却比从前更甚,眉宇间尽是享富贵又无忧愁的适意。

  与之相比,他脑中浮现出的沈徽,倒是时常会凝眉思虑。

  如果当年沈徽选择放弃皇位就藩,或许也能过得轻松快意一些,那么今日今日的他呢,大约只是楚王身边一个内侍官,一个名字前面,没有任何前缀的普通人。

  沈彻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思绪,“chūn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林容与,你现在真可谓风光无限了。”

  来者终究不善,容与敛着笑意回道,“殿下言重,臣不过完成皇上jiāo办的一桩差事,唯觉心安罢了,并无登科后潇洒自得的喜悦。”

  沈彻仰唇笑笑,蓦地伸出两根指头,在他眼前一晃,“两桩,两桩差事!你为他赈灾平盗、安抚民心,又为他肃贪反腐清剿朝廷大员,顺带还给国库充实了一笔,他可真是该好好感激你才行呐。”

  容与摇头,淡淡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是臣该做的而已。”

  沈彻轻轻哼笑,曼声道,“你对他尽忠,他却未必对你坦诚。廖通是升平九年的进士,当年chūn闱考官,是时任礼部尚书的秦太岳,廖通是他一手提拔的学生,甘肃巡抚也是他一力保举的。你整肃秦太岳的人,可有想过得罪这位两朝首辅,会有怎样的麻烦?”

  内中关隘不必他提点,容与一早也明白,浅浅笑着应他,“朝廷肃贪是为整顿吏治,这和内阁一贯推行的主张并不冲突,何况阁老深明大义,必不会为这个和臣做无谓的意气之争。”

  “你不用跟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沈彻冷冷道,“这笔账,秦太岳一定会记在你头上。我说他没对你坦诚相见,这话原没错,他的旨意是让你督办赈灾,可没有整肃地方官员这桩事。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林钦差大权在握,说要查哪个官员就能查他个底儿掉,连封疆大吏都不在话下,地方官对你不是闻风丧胆便是趋之若鹜,可谁知道你不过是奉了他的秘旨才敢这么做?他借你的手清理秦太岳的党羽,剪除掉他不喜欢的人。可世人眼里却只看见你深得他宠信,权倾朝野。他一步步把你推到这个位置,可曾想过你日后要面临的处境?”

  好一番挑拨,倒也算切中要害,容与垂眸,平静道,“君不名恶,臣不名善。所谓善皆归于君,恶皆归于臣。如果天下人对臣的行为不满,那么也该由臣自己来负责。皇上本就无须为此多虑。”

  “好,好!”沈彻挑眉击掌,幽幽笑问,“他身边竟有你这样死心塌地的臣子。不过当日救你一命,你便预备拿命来还他,是不是?”

  其实这么说还是过了,要报恩未必就得搭上xing命,容与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忠君,只是义正言辞的话还是要表达,“孟子有云,君臣之道,恩义为报。臣此生,唯愿以身报君恩。”

  “竟是个痴人!”沈彻摇头兴叹,笑了许久,“孤初时以为,你不清楚自己被他利用,原来你心里竟明白的很。”

  他踱着步子,一点点bī近,走到容与面前紧紧盯住他,一字一顿的说,“你不过只是个阉人,却总妄想行君子之道,尽人臣之义,不觉得自己是在滑天下之大稽?”

  说完,他忽作诡异一笑,“或许,你竟还存了什么别的想法?不仅想做他的臣子,还想做的更多。当日孤要不来你,你却心甘qíng愿去侍奉他,原来是想成为和他更亲密的人,孤说的不错吧?”

  容与心口猛地一紧,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半晌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只应以闲闲一笑,“殿下说得不错,臣的确很想一直站在皇上身后,做一枚棋子也好,一杆枪也好,一柄伤人的利剑也好。只要皇上需要,臣都愿意去做。”

  沈彻听得一愣,锐利的眼风扫过他的脸,良久之后,发出一阵令人难堪的低笑,“甚好,甚好,孤祝你心愿得遂。孤也会等着看的,看你如何成为那把出鞘的剑,染尽了血却再也无法还鞘。林容与,终有一日你会被他所弃,他不会护你一世,他那个人,最爱的始终是皇位权力!你也一定会成为被他牺牲掉的人!”

  从容转过身,他一副言尽于此的架势,挥手道,“你大可以把我的今日的话告诉他,我不怕他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