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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奴(265)

  原以为沈徽盛怒之下总该出言斥责,然而竟都没有。他以沉静的姿态等待容与回来,打发了所有人,面色清冷,神色如常。

  “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沈徽平静说出这简单的几个字,却是容与十几年岁月里第一次听到,他承认自己做错了。

  暂时忽略掉自己对这个新鲜词汇产生的各种复杂qíng绪,容与上前握住他的手,用力地给他一些理解和宽慰。

  沈徽看他的眼神有些无力,但却一如往昔清晰理智,“太子不像我。他是个想要自由和快乐的孩子,善解人意,富有同qíng心,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固执和坚持。也许他真的不适合,不合适这个位置。”

  “你还记的他刚出生时,我曾问你,他是否像我?”他回忆,从前那些画面浮现眼前,于是神色渐渐变得柔软。

  容与猜想自己眼里同样蕴藉着和润,“是,我记得。那时候我就说过,殿下很像你。如今,我也一样这么觉得。你也说殿下非常倔qiáng和固执,这点正是和你一样。”

  沈徽浅浅一笑,“是么?原来这固执是这么的伤人。我终于也感受到了……”

  容与沉默一刻,将心里的问题和盘托出,“你决定要成全太子?不单是他的感qíng,还有,他想要的自由?”

  沈徽苦笑了下,“不然还能怎样?我已是孤家寡人,倘若真的赐死了他心爱之人,教他一生都恨我,又有什么意思?我并不想他恨我,只为我自己再清楚不过,怀着对父亲的恨意过一生,是一种什么滋味。”

  时隔多年,他还不能释怀?容与无言叹息。

  “我老了,真的。我觉得我的心没有从前硬了。”沈徽感慨,意态不胜萧索,“或许是因为你?你让我变得没有从前那么冷,那么狠。”

  蓦地想起太子之前的话,容与却不敢相信自己真有那么大影响力。他低下头,忽然感觉到沈徽的手拂过他的脸颊,然后久久停驻。

  目光柔和下来,沈徽轻声说,“我总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其实并没有,我依然有你。每一次,你违背我的意图,阻止我的时候,我都会想想,你既这么做,一定又有维护我的理由。确是如此,你每次都成全了我的名声,小心翼翼地护着它。只可惜啊,你就是不肯信我。”

  他忽然语气一转,含着委屈带着埋怨,“那样匆忙地跑进来,是真以为我会赐鸩酒给宪哥儿?你一点都不信我,真让我难过。”

  这事是他做得糙率唐突,回想起来不觉惭愧,容与低敛着眉眼不敢看沈徽。

  沈徽倒不以为意,继续娓娓说着,“你是不敢冒这个险,宁愿自己死,都不能让我背负杀子之名。那时qíng形急迫,想来你自己也没弄清楚心中所想,但我猜得出。放心,我不怪你,也知道你从来都不能坐视一个人在你面前被杀害。”

  他微笑着,道出那些彼时来不及整理的心绪。容与抬首,感念之下回应他一记温煦的笑。悠长岁月之下,足够相伴的人勘破表象,真切理解对方的心意。

  之后事qíng处置得水到渠成,太子上疏自请退储君位,降王爵以就藩。沈徽亦恩准,降其为吴王,并将他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吴中赏赐给他为封地,同时恩准的还有沈宪与绛雪的婚事,只待其年满十六岁便可行大婚之礼。

  数月之后,他再度颁旨昭告天下,立沈宇为皇太子。这一年,新任储君才刚满八岁。

  也许是因为方立储,也许是因为对次子希冀和忧虑并存,沈徽终于开始热衷于督导其课业,聆听其对于政事的见解,并悉心教习起帝王之道。如此一来,闲适时间倒比从前更少了,渐渐地,沈徽也开始展露些疲态。

  “我这么勤政,怎么也不见你夸我?”闲时独处,沈徽用近乎撒娇地语气嗔怪道。

  容与忙对他连声夸赞,只是脸上的笑意到底bào露了真正想法,教他看了越发不满。

  “不是真心话,还是别说罢。这么下去,我几时才能去一趟江南?”沈徽抬眼,做无语问苍天状。

  对于他这份执念,容与由衷钦佩,“你可以先把太子培养好,这样离开京城,有监国太子坐镇朝堂,也就可以放心游山玩水了。”

  沈徽轻瞥着他,并不满意这个回答,“还是你帮我多分担些罢了,我下江南自然是要带着你的,你倒是一点不向往,偏我一个人剃头挑子一边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