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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奴(31)

  他轻轻叹气,接着道,“皇上和先帝不同,你和我也不一样,所以没什么好指点。不过你这个人外冷内热,低调谦和,原本xing子恬淡不是坏事,可在这个位子上,却是有可能变成坏事。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容与还真有点不明白,他本无心争宠争权,能有今天不外乎赶鸭子上架,另一方面纯粹是瞎猫碰死耗子。也不是没想过撂挑子不gān,拼着被沈徽责罚,能远远避开是非旋涡就好,可时候一长,被沈徽救命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反而有点割舍不下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沈徽的出现,确实压制住了他心底厌世的qíng结。

  然而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两辈子的磨砺让他愈发相信天命胜过人力,不如安之若素。只是恍恍惚惚到了今天,多少又有了点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的意味,皆因沈徽对他不光有救命之恩,更有知遇之恩。

  士为知己者死,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顺着高谦的话,他斟酌着说,“先生的意思是,作为皇上身边的人,且蒙皇上抬举,得了些许信任,往后无论内廷还是前朝总少不了人趋奉,倘若不能克己守礼或一时心智不坚为人利用,难保不会酿出祸事,累及主君。”

  高谦听完却连连摇头,“你只知约束自己,却没想过你约束的再好,也会有人心怀嫉恨么?处在这个位置上,想守住本心已不易,何况这里头还有权力,一经沾染,再要全身而退是难上加难。我且问你,如果因为皇上宠信让你横遭非议,甚至有天被人弹劾,你怎么办?难道也只靠谦虚谨慎来应对么?”

  自然是不能,可他说的是全是容与从没想过的,一时倒被问得怔住了。

  高谦再度停下脚步,看着容与的眼睛,目光异常清亮,“我问你,若有人毁谤你,有人怨憎你,你便如何?”

  容与心里一紧,依着他清淡的xing子,实在是无谓和人起冲突,然而事与愿违的可能xing太大,想了想,他回答,“我信皇上,倘若皇上也信我,容与甘愿效死;倘若皇上不信我,容与死不足惜。”

  高谦眉头一蹙,盯着他看了好久,容与似乎听到一声轻缓的叹息,之后高谦便没再说什么,只对他含笑点了点头。

  眼看着神武门近在咫尺,容与也只能送到这里。心里有些不舍,便问他,“先生府邸在哪里?若有机会,我想去府上看望您。”

  高谦摆手,悠然一笑,“不必,我瞧你早晚会是众矢之的,老夫还是不和你扯上关系的好。”

  笑过一阵,忽然正色道,“我此去已非宫廷中人,也不想再听再议宫廷中事。你也要懂得避嫌,不要和我这个旧人过从太密。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qíng,咱们就此别过,你也多多保重。”

  容与懂他的意思,默默点头,将包裹递还给他。然后看着他转身,没有再回望一眼,慢慢踱出了神武门。略显佝偻的身形渐渐消失于视线外,徒留夕阳下一道被拉得长长的影子。

  转身往回走,一路上过往内侍宫女皆对着他行礼致意,他至此方才醒悟到,对于在内廷服侍的宫人来说,即将开启的,应该算是一个崭新的时代。

  这个时代属于新帝沈徽,作为内廷掌印,也多多少少属于他这个旁观者林容与。

  “容与,你来看看这个。”西暖阁中,沈徽将一本奏疏扔在案上,听语气颇为不悦。

  容与拿过来看了,内容是参议沈饮冰弹劾曹国公长子李忠蓄养庄奴,肆意骄横抢占南郡民田。看完奏疏,他格外留意了内阁票拟。

  大胤朝制,官员奏疏皆先由内阁商议拟定处理意见,呈报皇帝后再做最终批示。前者称票拟,后者因批示用朱笔,所以又叫批红。

  眼下这一道票拟内容简单,言道李忠乃功臣之后,历来遵章守法,沈饮冰所奏之事查不符实,建议皇上将这道折子留中不发。

  知道沈徽在等回话,放下题本,容与道,“臣听说李忠娶了首辅秦大人的次女,既有姻亲关系,内阁如此票拟也不令人意外。”

  沈徽哼了一声,“朕日后还要和秦氏成婚,那李忠岂不是也成了朕的姻亲,秦太岳是越老越昏聩了,纵容不肖之人,他只当朕绝不会不给他面子。”

  “秦阁老自升平一朝就在内阁主政,致力推行改革,一直也算勤勉清廉……”

  沈徽打断他的话,“他清廉?外头不敢说罢了,他最擅长的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