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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奴(40)

  这个问题让容与既无奈又不解,他敛容正色道,“恕臣直言,自古以来鉴于内侍所处的位置,很难避免和外臣、政事有接触,光是防范,臣以为是防不住的。与其让一群无知无识的人弄权,不如教导他们圣贤经义,以仁义礼智约束心xing,导其向善。”

  这番话是有风险的,他说完觑着沈徽没什么表qíng的脸,实在难以揣度他到底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他也是有心gān政的那类人。

  但天底下没有既要马儿跑又不叫马吃糙的好事,容与躬身,再度诚恳道,“皇上,内侍并非都是jian佞之辈,譬如高力士也曾被誉为贤宦,臣以为力士所以能有此美誉,也是托赖幼年受过良好教化的缘故。”

  沈徽的沉默在容与的意料之中,弯着腰等待他的回话,直到腰身都开始酸软,这么久的时间大约是要等来一场雷霆之怒了,容与隐隐不安,又不免后悔,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不过为秦若臻几句话,真值当争这口争闲气么?

  可再想不到的,他等来的是沈徽向他伸出的手,依然温热有力,轻轻抬起他因行揖礼而发僵的双臂。

  那一刹那,眼眶禁不住有点发酸。意气烟消云散,理智的再去思量,他是该感激沈徽的,因为有他的宽容信任,才能让自己无所顾忌说出心中所想。

  容与一面平复心绪,垂首站在一旁,听沈徽轻轻嗤笑,“看来你是预备做高力士了,又拿朕必玄宗?可惜啊,朕怕是没有机会遇上杨玉环。”

  浑身一僵,才发觉这个比喻委实不妥当,容与忙低声向沈徽告罪。

  沈徽摇摇头,面带笑容,“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朕可以准奏,可有一则,言官们又要和朕啰嗦扯皮,关于内书堂的用度开支从何而来。”

  容与思考了一下,回道,“皇上不必为这一项犯难,臣可以用自己的俸银,还有历年积蓄,无须内廷额外开支。”

  似有些意外,沈徽盯着他看了半日,皱眉道,“你的俸银加之赏赐确实不少,可怎么不留着自己用,朕知道十二监那些掌事的,个个外头宅子都阔气得很,你倒不想着置些产业?”

  容与抿嘴笑笑,“皇上知道的,臣没有亲人。实在不知道置办产业能留给谁。历年俸银积攒下来也确实不少,奈何臣无处可花。”

  “你总有喜欢的东西,拿你的钱去购置些古籍书画也好,留着自己赏玩不是桩乐事?”

  “臣是有喜欢的物事,可也仅仅是喜欢了。”容与坦言,“臣不想占有它们,能够欣赏过那些美好的东西,对臣来说已经足够了。”

  沈徽怔了一下,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人,“罢了,这事儿先放一放,朕会挑个合适的时机再议,到时候你听着就是,不必说话。”

  容与心上一喜,顺带十分感激他考虑周祥,便认认真真对他郑重谢恩。

  沈徽抬手叫他起来,忽然指着那副清明上河图,“这个赏你了,回头挂你屋里去。”不顾容与错愕的表qíng,他接着道,“不光得挂着,还得写上题跋,朕要后世的人都看见,国朝司礼监掌印留下的墨宝。”

  一个时辰之后,容与的手腕悬在半空,手中的笔饱蘸了墨汁,却迟迟不能下落。

  那些舟船树木,市桥郭巷,亭台远山仿佛穿过了无垠的时间,铺陈在他面前,再将他一点点裹挟进去,甚至连画里的人都好像在凝神注目着他。

  放下笔,他喟然长叹。实在没法在这样一副历经百世,并且终将万代流传下去的名作上题下自己的名字,他没有这份勇气。

  不再想这个令他头疼的题跋,容与专注思考如何跟沈徽告假,出宫替芳汀探望她哥哥。因芳汀的兄长是朝廷要员,内侍与之私下相见并不合适,他决定还是和沈徽实话实说。

  沈徽没犹豫,许了他的请求,只提出要他务必于傍晚前赶回宫。容与欣然领命,仍带了林升出宫门,打马朝宣武门西大街而去。

  容与向总兵府门房的老者道了姓名来意,很快就见这座宅邸的主人——王玥大步流星匆匆赶来。

  他和芳汀长得极像,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兄妹,只不过妹妹秀气挺拔,哥哥魁伟英武。

  两厢见礼,王玥迎了容与进去,对他很是客气,而那份客气里又没有疏离,反倒有种发乎自然的热qíng。

  “舍妹信里常提到掌印,说你为人谦逊,待人真诚,年纪虽轻却颇得皇上器重。还说自从你来了,帮她分担不少事,她倒轻松多了。”他笑着说,一壁请容与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