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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善(128)

作者: 晚春寒 阅读记录

外面的天空一片黑暗,全然没有夏日白昼尽长的样子。雷声混着雨声砰然而至,一声盖过一声。地下停车场也积了水,梁榕易不甚爱惜地把红色的长伞丢在副驾驶上,然后一脚油门驶了出去。

小区的保安眼见着路虎撞上横栏,急忙出来劝诫:“先生,近日台风登临,我们不建议外出......”。

“嘀嘀嘀”的喇叭声响在耳边,带着主人开不了口的急切催促着。

保安见劝阻无效,只好三令五申地强调安全事宜。梁榕易咽了好几下口水,沙哑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短短两个字“让开”。

保安闻声退开,皱着眉看向外面的柏油马路。这种天气里,这是唯一一辆出小区的私家车,他难免有些担忧。

车子急速行驶在暴风雨里,梁榕易想起副驾驶位上有润喉糖,他应该含上一两颗,但紧接着又想起这还是阙云柯放进去的。这车里有个小型医药箱,药物齐全,甚至有一瓶念慈庵的枇杷膏。梁榕易手在方向盘上转着没停,靠着望梅止渴堪堪度过这难熬的时刻。

导航声声劝阻他不听,而后又说为他绕开了种种事故多发的道路。梁榕易烦透了导航,一拳按了关闭,然后打开手机搜索行程最快的路线。

车子行经弯弯绕绕的巷子,周边的树木被凤吹得呲呲作响,偶尔夹杂着几声树干断裂的声音,以及飞石撞击玻璃的声音。

梁榕易眼见着地图上的红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迟钝的思绪开始翻飞。恍惚中,他想起了之前的某一天,也是大雨,方芩强撑着跟他说“好好生活,别做后悔的事情,一生太长了,很难煎熬”,他那时候就觉得煎熬,他记得自己回她说“太长了就不活了”。

那是他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他曾满心满意讨好也曾恨之入骨的母亲将要死亡,自己也真真切切地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他母亲的死惊不起他什么波动,他自己的死也不觉得有什么,他本来就不惧怕死亡。但就在刚才,一条又一条传播噩耗的消息里提到了死亡,这个陌生又常不在意的词跳进他的胸口,自动把阙云柯带了进去。他开始控住不住呼吸,控住不住语言,控制不住加了力道还是在抖的双手。

生平第一次,他开始恐惧,恐惧死亡。

耗时短的路线必然有它短的道理,除却弯弯绕绕的巷子还有杂七杂八随风乱飞的衣物和锅碗。梁榕易借着雨刷疯狂刷出的一点透明看见正在施工的工地,以及车辆过不去的路标。

手机上显示还有1.5公里,重新规划路线又是10几公里。梁榕易想也没想就抓过伞下车,雨伞被风吹得翻了个面,他仍然坚持着往前走。狂风暴雨里,有人喊了他一声,说是往里面走。

梁榕易这才发现施工的工地有临时房屋,一排排的房屋被钢管固定住,看起来似乎更危险。他看着越来越近的红点,没有犹豫就抓着钢管往前走。火红色的伞失去了它本来的作用,被他当拐棍杵着走。

“你怎么现在出来了?台风天在家呆着啊......”

梁榕易抬头看见楼上的窗边有人顶着个钢盆跟他说话,他看不清人的脸,只能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道“夕阳古镇”。

“都淹了,你去干嘛?”

梁榕易这才听出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她紧接着说:“你从这里穿出去就到了,快回去呆着,外面不安全。”。

梁榕易点点头,嗓子疼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等他艰难地往前走了之后,窗边关上窗的女人才喃喃道:“都淹了回去安全吗?”。

回答她的是又一阵狂风,险些裂了钢管并排抵着的玻璃。

梁榕易出来得急,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穿的还是睡衣,脚上穿的长靴混着雨水又重又难受。他一路上穿过层层被风吹得东摇西晃的临时房屋,脑子里不断重复阙云柯问他的话。

你到底是怕什么呢?

怕什么呢?他以前从来就不怕什么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也怕那也怕,最后竟然最怕没钱。梁榕易觉得自己以前就是个笑话,直到现在,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在怕什么。

手下的红伞已经被风吹烂了,红色的外皮包裹着骨架定在梁榕易的每一个动作上,即使是增加负担,他也不想丢掉它。他是那么注重红白喜事的人,红色又偏偏是那么喜庆的颜色。

漫长的1.5公里在弯弯绕绕的临时房屋中穿梭结束,梁榕易从最后一道挖机抵着的铁门旁爬过去,终于看到半淹没在水中的夕阳古镇。

看着前方闪着红灯的消防车和救护车以及全副武装匆匆行动的人,他才想起来要打电话。

手机屏幕上沾了水,地图上的两个红点逐渐重合。他切回主屏幕找到阙云柯的电话按下,然后屏幕突然一黑,也不知是死机还是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