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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14)

华欣也是从小生长在宫中,自然知道其中的门道,轻轻叹一声:“难怪明妃会性情大变了,子虞,那么还有一个妃子是谁?”

“还有一个文妃,她出身256文学,颇有几分才学,从修仪一步步到列于四妃,据说她行事小心,少留人话柄,最懂揣摩他人心思,皇上一月里总有几天去她宫里。”

她慢慢把宫中情况一一说明,好让公主谨慎行事,别出了差错。华欣也一反常态,认真记在心里。

转眼就到了四月十七,瑞祥宫多日的准备全都用在今日,宫人们清晨就开始忙碌,宫女们端出铜镜,金莲和各种吉祥饰物,添置在宫中,周公公派了两个得力的小宦官来跑腿,皇后宫中又遣来梳妆能手为华欣公主上妆。

纳妃的典礼本没有这么盛大,只因为华欣是南国的公主,这一场婚礼牵涉到两国,故而规格远超一般妃子,却又不及皇后。

华欣公主穿上了层层叠叠的宫衣,真可谓“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红日照进窗来,珠环金钗映着五彩光芒,把华欣的身躯笼在其中,衣饰上繁复精巧的花样随人而动,红底金凤盘花,那样极致艳丽的图案仿佛活了,绚丽直迷人眼。

华欣身旁跟着尚仪尚酒和两个嬷嬷,一路只听她们提点该如何做,她便如木偶一般乖乖照做,那些礼仪一步也错不得,一句也不能多说。等金册送到瑞祥宫,她已正襟危坐许久,趁着众人不注意,她招手把子虞唤来。

“子虞,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公主……”子虞放柔了声音,“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公主是有些紧张了。”

华欣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谈话,这才又说道:“往来的人这么多,我怕出了什么差错,你也知道,只有忙中才容易出错……”她还想再说什么,尚仪和嬷嬷却已经围了上来。

子虞瞧见华欣公主用眼神示意她小心处事,忙点头。回过身,她和穆雪绛萼商量好各看一边,把来往的宫人和进出的物件都记地清清楚楚。

到了午时,华欣公主才随着尚仪前去交泰宫拜见皇后,位列一品正妃后还有个祭拜仪式。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交泰宫,待公主进去后,除了随行司礼,其余人都留在偏殿。殿门一合,鼓乐声起,殿外等候着上百的宫人,个个华衣美服,衣袂飘飞,场景颇为壮观。

绛萼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对子虞道:“我这一生就今天见到的人最多了,可忙坏了。”

子虞垂头一笑,直到把华欣公主送入交泰宫,她才真正松了口气,浅笑道:“真怕今日出了什么错,我紧张地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半点东西。”

听她这话,绛萼险些笑出声来,悄悄从袖中取了块糕点塞进她手中。

子虞本就站在殿外,并不引人注意,她以袖半遮面,飞快把糕点吃了下去。正想同绛萼说声谢,眼光一转,无意中瞥到一群宫人捧着彩幡,如意,香花等进殿,掀开帘栊时,正巧与两个宫娥擦肩走过,那衣饰与捧物的宫人稍有不同。

她匆匆一眼看不仔细,便专心盯着殿门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光越加浓丽,拂在宫人们的眉眼上如敷金粉,瞧上去倒真像一群雕出来的玲珑金人,子虞瞧着,不觉有些失神。

忽然殿内传来一声尖叫,突兀地划破鼓乐声。

子虞的眼皮一跳,心中骤然感到不安,绛萼也现出诧异,两人都不能进殿,便守着殿门前张望。其他宫人也都听到了声响,脸上也是惊疑不定。

片刻后从内殿跑出一个小宦官,正是周公公派来帮手的。子虞一把拉住他:“公公,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这宦官年级很轻,做事却谨慎,他压低了声音道:“两位女史姐姐,公主在行礼时,吉牌碎了。”

子虞一惊,脸色骤然有些苍白:“公公,莫不是搞错了吧,吉牌好端端的怎么会碎呢?”

小宦官神色严肃地说道:“这种事怎么能拿来做儿戏。”

殿外的其他宫人都好奇地靠近,想打听一二。子虞心知此事传开了不好,拉着绛萼让到一边。

绛萼依旧错愕不已,低声问:“吉牌怎么会碎,我们都检查了好几遍,好好地放在盒子里。”

子虞也答不上来,她极目张望,却只能看见几个宫人行色匆忙地进出大殿,影影绰绰的人,好像是画在纸上的,模糊成一片。

吉牌碎了——吉牌怎么会碎呢?

吉牌是有品级的妃子在册封典礼上将刻有封号的玉牌供奉在皇室祖先之前,祈求天调雨顺,繁衍子孙的,是北国宫廷的习俗。这吉牌本身珍贵非常,更重要的是,碎之代表不祥。曾经也有过一位北国的妃子,就因为行礼时吉牌碎裂而被贬为庶人——这在后宫史上有例可查。

子虞想着,心中焦急,似有几千只蚂蚁在咬着她的心,她强忍住心头的不适,慢慢等待。

绛萼冷静的想了一会,说道:“吉牌早就准备好了,只有我们碰过,今早还是好好的,到交泰宫时才交给别人的,可是众目睽睽,怎么对吉牌动手脚?”

殿中的动静似乎还没闹大,子虞吁了口气,沉吟片刻,说道:“会不会只是个意外?”

“意外?”绛萼看了她一眼,“你相信这是意外?”

子虞自然不相信这是意外,这句话不过是寻求一种心理安慰,她微蹙眉,分析道:“不是吉牌出了错,可能是别人掉了包,也有可能是在殿里做了手脚……”

她们说话间,殿门大开,尚仪和宫女们走出来,后面正跟着皇后和华欣公主。

皇后衣饰上绣着彩凤,日头下泛着彩光,威仪不凡,她牵着华欣公主走出殿外,脸上依稀带着笑,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

子虞和绛萼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摸不清情况。

殿外的宫人们都听到了那声尖叫,都是在宫中待久的人,心中一致认为发生了什么意外,此刻见皇后言笑晏晏地走出来,还携着华欣公主的手,心中虽然还存着疑惑,面上却都是言笑如歌,说着一些得体应景的吉祥话。

子虞看到皇后的笑容,心放下一半,再看向公主时又是一紧,也许旁人对华欣公主不熟悉,她却从公主含笑的眸中读出了紧张和一丝慌乱。

吉牌的事果然是真的,她飞快地转过这个念头,和绛萼对视一眼,都是同样的想法。

绛萼看着皇后和公主两人站在殿前雍容华贵的身姿,叹道:“瑶姬娘娘说,进了宫就由不得你不变聪明不变谨慎,看来还真是实话。”

子虞明白她的意思,进宫才大半个月,还来不及接触环境,可是已经有人等不及让她们熟悉宫廷了。她也记得瑶姬娘娘的这句话,其实后面还有半句——进了宫也由不得你选择,只有两条路,活人和死人。

日光虽盛,她却陡然觉得心中生出寒意,四肢冰凉。

华欣公主完成整个册封时,日已偏西,按时辰算,她必须回到瑞祥宫,重新上晚妆,等和群臣宴罢的皇帝一起完成大典的最后一步。

子虞和绛萼在回宫的途中正好接替尚仪的工作,陪在公主身旁。三人脚步都加快了些,稍稍拉开和身后宫娥的距离。

她们走过长长的廊道,正好望见晚霞如缎,展在碧水长天的一角,扯地云彩如彩絮,丝丝缕缕地飘在空中。

公主抬头望天,在宫娥们看不到的角度露出凝重,她缓缓道:“刚才将吉牌放到架上的时候,突然掉了下来,我眼睁睁瞧着它碎了。”

子虞劝道:“公主,大典还有一半未完成,还是不要分心的好。”

华欣像是失了神,沉默须臾才道:“大典最重要的一环已经出了偏差……”

“公主,”降萼低声打断她道,“最重要的一环并不是奉吉牌,”她似乎觉得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启口,脸上忽飞起红云,声音就更低了,“最重要的一环是公主能否在今晚得到皇帝的喜爱。”

华欣和子虞也明白了,不约而同红了脸。

眼看就要走到宫门口,子虞轻握住公主的手,说道:“公主别害怕,我们都陪着你呢。吉牌的事既然有皇后为之掩饰,公主就只管放宽心。”

她手上的些微温度透过层层衣料,华欣亦觉得心中一暖,脸上重绽笑容,明艳似菊。

到了晚间,瑞祥宫内华灯初展,灯火映地满殿如同白昼。御殿设席摆酒,公主穿着凤尾裙端坐席旁。

子虞已换过宫裙和绛萼穆雪侍立在西殿。

触目皆是红,这喜庆的色彩漫天漫地的占着视线,让子虞觉得有些压力。她把头撇向窗户,那里正燃着两支臂粗的龙凤烛,烛泪堆积累累,火光摇曳不止,只见窗棂上雕刻的卷云花饰明明暗暗地浮现出来,瞧不真切。

殿内虽然有这么多人,却半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地让人心慌。子虞想去推开那扇窗户,却纹丝没有动,就这样在安静无声中等待着。

窗外似乎有风声,呜呜如箫,她仔细地听着,仿佛是过了好长时间,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她看向窗户,不知是不是院里的灯光映照进来,几个人影淡淡浮在窗纱上。

尚仪突然高喊:“陛下到。”

满院跪拜行礼,衣袖轻声婆娑。

第十章 婚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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