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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18)

她呆呆看着他们走过,心纠结成一团。

穆雪一拉她的袖子:“你这是怎么了,眼圈都红了。”

子虞抑着心头的激动,摇了摇头:“没事。”

回瑞祥宫的途中,子虞摸了摸腰间,神色一慌,便对穆雪说自己的玉佩丢了,要回头去找。让穆雪和随行宫女自行回宫,她转身走了回去。

歩寿宫的人多,她又刚从那里出来,自然要远远避开。在南国时就听瑶姬指点过宫中布局,沿着玉华门还有几处宫殿,都是品级低,在宫中尚未出头的妃嫔所住。那几个宫殿由长廊相连,廊名“九华”,要出玉华门,这是必经之路。

子虞走到九华廊,来往宫人不绝。她忽然发现自己的钗环衣饰太过显眼了些,忙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将头上的发簪珠花取下。

她又望向官道,宫殿飞檐上挂着的红日还未落下,光线也好——大哥路过必然会看见。

这一等直等到暮色沉霭,宫灯初上。

子虞由满心期望变地心焦不已,暗暗责怪自己的莽撞:事先没有打听清楚,或许今夜是大哥轮值永延宫,更或者,刚才大哥并没有瞧见她。

可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她,必须要见大哥一面。

远处的好几座宫殿已经上了灯,稀稀落落的仿佛是天上掉落的星辰,分明极近,瞧着又远的很。偶有一阵风过,檐角的光点就晃动起来,一点点的流光潋滟,又似流萤。

子虞等的疲惫,正要离去,官道的一头蓦地转过一团灯火,渐行渐近,卫士走动的靴声橐橐在暮色里挺得格外分明。她忍不住仔细打量过去,灯火后勾勒出一个轮廓,身量高大,眉目英俊。

子虞一怔,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一天:娘亲做了桂花糕——那可不是坊间做的普通样式,真真是采了八月正盛的丹桂,挤去苦水,用糖蜜浸渍,再和着糯米蒸出。一年做不了多少,也就两笼,府里上下一分,子虞只能得两三块,文嫣嘴馋,吃完了自己的,还要偷她的,母亲每每纵容文嫣,她气地恼了,把剩下的一块砸在地上,哭着就跑出去了。躲在后院的假山后,傍晚时分,大哥找到了她,眉间紧拧,满脸焦急,见到她的时候并不责怪,揉着她的头发说:丫头,为了这么点事,连家都不要了?

子虞簌簌地落下泪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待罗云翦支开卫士,走到她面前时,子虞抬头只含糊地看见了他脸上的惊讶,伤悲,无奈。

“大哥!”子虞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仓促间狠狠吸了口气,却堵地心口阵阵痛楚,一眨眼,大颗大颗的眼泪就往下落,“大哥,家没了,我们的家没有了。”

听得她的哭声,罗云翦如被针刺了一般,手攥紧拳头站立着,沉默而不语。

子虞抽泣着,看到大哥的黯然,心里莫名一痛,这还是她那个随父亲四处征战,飒爽豪气的大哥吗?他的模样没变,可是一双眸子失去了往昔的光彩。当年得胜归来,纵马京郊的少年意气,仿佛从他的身上消磨殆尽,眉宇间空留沧桑。

子虞还年轻,可这时却不禁感慨:命途多舛,她记忆里的大哥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罗云翦见子虞哭声渐止,神色哀伤地说道:“我与父亲的部众失散,突围之后才知道他已自刎谢罪,我立刻带所剩将士回京,可是途中遭人暗袭,侥幸存活性命,养了几日的伤,醒来时外面已经在谣传我罗家叛国……”

后面的故事不用说,子虞已经明白了,大哥当时无路可走,如果要对南帝辩白,只怕没有到京城就会性命不保,所以只能如传闻一般,做了北国降臣。她被其中透露的信息惊呆了:“是谁要这样对付我们家?”

“傻丫头,”罗云翦艰难地一笑,“父亲那样耿直的脾气,得罪的人还少吗,也许是有人觊觎父亲手中的兵权,也许是父亲得罪的权贵……只怕,当时朝堂上下都联手了。”

子虞顿觉不寒而栗,身子微微颤抖。

罗云翦怜惜地看了妹妹一眼,扶住她的肩膀,沉声说道:“四妹,大哥本不想和你说这些,可你要好好听着,现在我们好不容易保得性命,就不要去动那些愚蠢的念头——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冤屈,真正能沉冤得雪的又有几桩,便是真相有一日能大白于天下,也不过是史官手里寥寥数笔,那时你我都成了黄土,又有哪个罗家后人去享受真相大白的喜悦。”

凝视着大哥的脸,子虞半晌说不出话,沉默了片刻,她才轻声道:“大哥以前最像父亲的!”

“像父亲那样不懂变通,不懂钻营?”罗云翦被她的话刺痛,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如果像父亲那样,我就该明知必死也要上京申辩,然后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一桩笑谈,我这样做,除了丢掉性命,还能得到什么,难道南帝会因此饶恕我们,难道那些人就会良心发现?”

子虞从未见过他这种神态,急的又掉下眼泪:“大哥,是我失言……你能活着我不知道多高兴……”

罗云翦摇摇头:“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孩,还没有见识过那些残酷丑陋的事情。”

子虞忍着伤心,缓缓道:“大哥说的我明白,过去的我们不能再去追究,可是大哥忘了么,文嫣还在南国,难道我们就此不管她了吗?”

罗云翦伸手轻揉妹妹的头发,这才发现她已是及笄的少女,楞了片刻,柔声劝道:“我们现在又能为她做什么呢,没有权,没有势。”

“大哥现在已经是永延宫的副卫尉了。”子虞道。

“这不过是陛下安抚我的一个闲职,”罗云翦看着她,似乎还在看一个孩子,“有背景的普通卫士,说话都可以比我更硬气一些。”

子虞茫然地张大眼,恍然想起——北国不是他们长大的故土,在这里他们孤立无援。

“大哥,我们怎么办,文嫣又怎么办?”

罗云翦转过头,望向远处宫殿里灯火通明,子虞瞧见他眼里又恢复了那种鹰隽般锐利的光芒。

“如果能在这里出人头地,那些摆弄我们命运的人,就再也奈何不了我们了。”

第十二章 文妃

六月末,石榴花快要谢了。

受文妃相邀,欣妃带着宫人前来烹茶品饮。才来到宫门前,就听见内殿里头传来笑声阵阵。

欣妃微挑起眉,子虞得了眼色,便问守在外面的宫女:“是有其他宫的娘娘来了吗?”

宫女笑道:“不是,是三殿下在里面呢。”

待宫中把欣妃一行引进殿中。子虞便看见今日的歩寿宫分外热闹,一众宫女簇拥着主位上坐着的人——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穿着浅绛色的长衫,规矩地坐在文妃身边,眉清目秀,十分端正。

文妃抬头招呼欣妃:“你可来的正好,”转头又对身旁的少年道,“睿绎,这就是瑞祥宫的欣妃娘娘。”

三皇子睿绎站起身,大方地行了个礼,年纪虽小,已经显露出稳重老成。欣妃不由赞赏:“殿下年少持重,真是不同一般。”睿绎得了夸奖,微微颔首,没有丝毫得意与浮夸。这一下不但宫人们心中赞扬,文妃亦感满意地点头。

子虞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在这个年纪,还只懂得撒娇撒泼呢。

欣妃坐下后笑盈盈地问:“刚才在宫外听见笑声,是发生什么乐事?”

文妃身旁的女官道:“陛下今日考校功课,殿下回答地比太子还要流利,得了许多赏赐。”

欣妃正想夸上两句,睿绎却正色道:“今日所考的‘是非明辨’,论是非本是臣道,明辨是君道,太子今日虽然说得少,但是不偏不倚,正遵循君道所为。”

刚才答话的女官不免有些讪讪,文妃淡然笑道:“有的人说千句万句,旁人也不一定能听进耳,菩萨一言不发,拜它的人却总是络绎不绝,”她拍了拍睿绎的手,“殿下,你已说了该说的,出去玩会吧。”

睿绎带着随侍走出大殿。欣妃又惊又叹:“三皇子聪慧有大才,姐姐必是下了苦心教导的。”

文妃只笑不语,转头吩咐煮茶,待殿中宫女离开大半,这才悠悠道:“苦心这个词可不能乱说……”

欣妃看到这模样,已知她对身边人并不完全放心,便适时地转换了话题,只谈论些煮茶细节,文妃也颇具兴趣的应答。两人谈的有趣,屏风后的茶水已经三沸,茶香馥郁地透了出来。

六月的天气,半杯热茶也能烘出汗意,宫人们机灵地打开窗。子虞向外望了一眼,不期然见到瑞祥宫的宫女采颖在外探头探脑,神色不同寻常。子虞知道她从小跟着欣妃的,并不是个鲁莽的人。

两妃相谈正欢,子虞趁人不注意,悄悄退出正殿,才踏出门槛,采颖已焦急地靠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大事不好了。”只一句话就说得子虞心惊胆颤,拉着她走到偏僻处:“什么事?”

采颖哭着脸道:“穆女史方才在外面遇到一个孟浪的官员,争执了起来。”

子虞一怔,随即蹙起眉头,举步向宫外走去,袖子突然被拉住,她疑惑地回头,采颖期期艾艾地说道:“刚才我来的时候,不敢进殿,在外面恰巧遇到三殿下……”

子虞又惊:“难道你告诉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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