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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34)

女官上前提醒皇后还有许多礼庆事宜需要处理,晋王与太子相携告退。临走时,皇后叮嘱晋王:“这事成与不成,我只能帮到这里,以后还要看你自己的。”晋王一拜道:“不敢忘记娘娘的相助之恩。”

皇后又转头对子虞道:“我不留你了,回去吧。下次再到我宫里来玩。”

子虞应了一声后便退下了,在偏殿罩上一件藕色花面的灰狐狸披风。并没有宫女出来相送,她一个人慢慢踱出了殿门。偏殿外是一条长廊,雪已经被扫净了,只留下冬日的肃静。她一路走到底,才在门口看到睿定。他孤身站在廊边,面目清润,身子笔挺,仿佛是雪里的青松,叫人望而心折。

子虞微微一怔后就停下脚步,睿定看到她,笑着走到她身边道:“没有等急吧?”子虞心想:明明是他在等她。可转眼就明白,她在宫里处境困难,他都知道了。虽在北国肃冬中,她心里就是一暖,抬头对他微笑。睿定稍稍失神,伸手牵住她的手。

子虞一缩:“哎,让人瞧见不好。”睿定牢牢握住,笑笑道:“有娘娘首肯,你怕什么?”再也不理会她的抗议,带着她往外走。子虞满面通红,就怕遇到什么人。幸好睿定带她走的都是宫里的偏僻小道,就算有零星几个宫人,也不敢有人随意乱瞧,只装作没有看见。

不过片刻功夫,天色沉沉郁郁,又开始飘雪。北地的风,仿佛是无常的孩子,不辨东西地乱窜,劈头盖脸地从四面八方而来,挟着白雪纷飞,迷乱了路人的视线。子虞初始还能辨明方向,可是走着走着,来到无人扫雪的道路,让她明白是到了内宫偏僻的地方。

在沉谧的只有风声的路上,她只能看见他的身影。他大约是顾忌她,脚步迈地不大,身形刚刚好好挡在她的面前,雪花沾在他的大氅上和头发上,仿佛是染霜披月。子虞本想问究竟去哪里,可这一刻看着他说不出话来,雪地就像她的心,一步步被踏上印子,一点点地沉陷了下去。

要这么一直走下去,就算天涯海角,走下去也无妨了。

他忽然停下来,沉声说:“就是这里了。”子虞随他转头,就看见一个被雪色覆盖的宫殿,瞧模样规格,远远不及交泰瑞祥等宫,又无人打理,花木萧瑟零落,殿宇残败暗沉。不等她疑惑,睿定带着她走进院中,指着前方道:“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子虞一惊,满目诧异地看着面前这几乎不能称之为院子的地方。

“这么吃惊?”睿定笑了笑,“这也不是什么隐秘,只是很多年没有人提起了。”

子虞心里一紧,反握住他的手:“我吃惊,并不是因为这里偏僻败落,而是你头一次对我坦诚相对。”

他伸手摸了摸子虞的脸庞,眸里沉沉的,如胜着千钧重担。

“不是每一个皇家的孩子都有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他转头笑道,可眼里分明流露出些微的痛,“我的母亲是一个宫女,后来不知怎么,被选为司帐……”

子虞心里异常沉重,司帐通常由进御的宫女才能担任,那是皇帝大婚前为熟悉房事才诞生的职责。

睿定竭力说地地轻描淡写,可也抑不住声音沉缓下去,“她一生中最大的成就,就是孕育了龙胎,所以得到了这个宫殿……”他转过脸来凝视子虞,目光中满满都是怜爱,“虽然她生前也没有和我说过几句话,我还是想带你来,给她看看——你和她一样,不是一个称职的宫人,我不忍心将你留在这个宫殿里,像她那样生存。”

子虞别开眼,可一颗泪水忍不住滑下脸颊:“我原以为就该那样生存,遇到了你才知道,我还有别的选择!”

******

时间过得飞快,子虞陪着睿定在这小庭院里走了一圈,已是过了午时,按祖制,晋王出宫还需卡着时辰。在传令官的催促下,两人逗留了片刻,依依惜别。

子虞回到自己的住所,已经是焕然一新,门前的雪扫地干干净净,露出青石砖的台阶,连窗纱都换成了霞影纱,微微有些淡的红,真如晚霞映照着一般。一个面貌秀气的宫女跑来说:“女史去了哪里,不会连午膳都没用吧?早上那几个不打扫的疏懒奴才已经让谢女史教训过了,女史要是肚子饿,我现在就去给你弄一些吃的来。”

子虞微微一点头,宫女就跑着去了。回到房里,她换下带帽披风,手慢慢抚过上面绣着的暗花,慨然叹气:这宫里的人太伶俐了。

在宫里朝夕得势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当子虞身处其中时才觉得感慨万千——宫人们的变化不过体现在眼神和言语之间,而且转变地自然,不让人感到突兀。就像他们原本就是那么贴心一般。

大概是从交泰宫传出片言只语,已足够内官宫娥拼凑出一个模糊的事实。

往来子虞门前的人,比她深得欣妃信任时还要多,不少人借着年关将近的理由前来送礼讨好,几乎让她疲于应付。

这日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子虞看到他,心里微微打了个突。杨公公却含笑看着她,如同上次一般,来告知她兄长相约的地点时间。

子虞依约前往,罗云翦早已经等候在九华廊外,见到她的第一句就不由责怪:“这样的大事,怎么也不同我商量一下。”

子虞撇了下嘴道:“哪里有机会和你商量。”

罗云翦神色平静下来,语气也变得平和:“既然如此,这桩婚事还是想办法推了吧。”

子虞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为什么?”

“难道我上次说的,你都没半点放在心上?”罗云翦道,“你连晋王的脾气秉性都不清楚,就要冒然嫁给他,就不怕出什么纰漏吗?”

“不怕,”子虞断然道,“哥哥大概是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以我的身份,若少了娘娘的恩宠,和一般的宫女又有什么区别。晋王外冷内热,性格坚毅,是托付终生的良人——哥哥说我看不清他的脾气秉性,可我又何尝能摸透别人的心,与其要去努力看清整个宫廷,我还不如只对着晋王一人。”

罗云翦被她说地一愣,静静地注视了妹妹片刻,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现在就算受些冷落,那些宫人也伤害不了你几分,可你若是跟随晋王,稍有不慎就身不由己了。”

子虞和他对视,叹息道:“哥哥也曾对我说过,能一拼富贵总比默默无闻地老死宫中强……如今我已有了出头之日,怎么哥哥倒要阻止了?”

罗云翦摇摇头:“晋王行为蹊跷,这个富贵来得时机不对,让人不踏实,我怎么能看你一头陷进去。”

“不踏实的人是哥哥,”子虞蹙起眉,冷声道,“在你的眼里,晋王的唯一不好,就是他生而与皇位无缘。哥哥说了这么多晋王的不好,可让我瞧见的只有这一点。”

罗云翦松开手,子虞负气地半转过身,他见了连连苦笑:“难道在你心里,我是这样势利?”子虞微张口,他却不等她辩解,声音低沉地说道:“也许在你心中,晋王千好万好,可在我眼里,晋王有一点最不合意,在这宫里随意抓一个人,都能说出晋王的好,却没有人能说出他的坏——世上真有这样的十全十美的人吗?”

子虞静静听着,心里不由一凉,忍不住道:“怎么所有好处到了哥哥的眼里都成了坏处。”

“那是因为我经历过背叛,”罗云翦眸光一黯,正色道,“在这世上没有白拿的好处——通常华丽舒适的表象下都藏着凶险。圣人曾言: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子虞,你还不知眼前到底是什么,难道就不怕一步走下去,会是万丈深渊吗?”

子虞无声地喘了口气,轻轻扶住臂膀,趋挡入骨的寒意,她直直地看向兄长道:“那哥哥希望我怎么做?”

罗云翦温柔地笑笑:“我听说欣妃自从落胎后脾气不好,几次惹圣上不快,可有此事?”

“原来哥哥还没放弃,”子虞叹道,“现在四妃缺一,宫里人心浮动,谁不盯着那个位置……不是没尝试过,我也见过圣颜,可是圣上是什么样的人,能把我放在眼里,哥哥,也许在你的心中,妹妹是特别的,可在别人的眼里,我也不过如此。”

“胡说!”罗云翦轻斥,“你是我的妹妹,我还能不清楚吗?你看看这宫里的女人,虽然个个姿容美丽,可她们不约而同都有一点,工于心计,想从这皇宫中谋取好处。圣上是个沉稳有远虑的人,自然看得通这一点。可是你与她们都不同,你命运多舛,楚楚动人,一笑一颦都出自天然,只要日子长久,圣上怎会不注意到。”

子虞忽然打断他:“圣上也很快就会发现,我与其他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同样对他有所求,为富贵而来……哥哥,攀龙附凤并不可耻,可要是没有自知之明还妄图攀附,那才是可耻。”

“子虞。”罗云翦轻唤,口气伤感。

子虞缓缓道:“凭哥哥的本领,以后要出人头地,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你不是那些蒙阴祖上的纨绔子弟,你有的是真才实学,文韬武略何曾输过别人……是妹妹不才,没能在宫里谋出一席之地,不能帮衬你一把,若哥哥真是心疼我,就让我任性这一回。至于前路是坦途还是歧路,总要试过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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