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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5)

他的声音尖锐如磨刀,听地二皇子皱起眉头:“到底什么意思?”

“两女都不能留,留久必生乱。此两女命格已是大贵之极,再添乱相,对旁人大有影响。”

“不行!”二皇子心下微震,却说,“父皇已经说了,只能送一个去北国。如果把她们两都送去了,也太便宜罗云翦那个叛臣了。至少要留下一个做为挟制。你看应该送哪一个走?”

玄玉真人长叹一声:“二殿下,大贵大乱之相,留久必为祸!趁两女尚在稚龄,送去北国吧。”等他说完,却发现二皇子并没有认真在听,脸色不由一黯。

走到兴德宫的前院,路旁开满了盈白色的小花,迎风轻摆,二皇子见了,不由停下脚步,谓然叹道:“真像她们姐妹俩,皎皎可怜,却只能迎风而摆。”

等子虞伤好后,换到兴德宫主殿负责洒扫,差事十分轻松,大半日都是空闲。文嫣留在了偏殿,负责端水奉茶,因为年纪小,所以也极为清闲。

子虞在主殿也曾远远地瞧见两次瑶姬,只觉得她珠翠环绕,周身如霞光笼罩,即使没看清楚眉目,也能猜想到是何等一个美人。瑶姬身边总跟着侍女少涵,跟子虞碰了几次面,她却像从未下令打过子虞姐妹一般,极不冷也不热,就如同对待兴德宫的其他宫人一样。

这一日,子虞在殿中拭扫灰尘,宫外突然送来了贡茶,一旁的老宫人让子虞送进内殿。子虞心下犯难,心想进去之后有什么差错,说不定又是一顿打。

她正犹豫不决,少涵却从里面走了出来,淡淡看了她一眼道:“娘娘正等着这西山白露呢,快送进来吧。”

子虞抱起描金莲纹木罐,跟着少涵走进内殿,瑶姬当年盛宠三年,内殿中摆放的全是奇珍异宝。少涵掀起层层珠帘,子虞低垂着眼,慢慢踏入殿中。

殿内弥漫着都梁香的味道,浓郁而香甜,子虞几乎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不能呼吸,这样浓重的香,一向不为南国所喜,只有北国出身的瑶姬才会在宫中使用。她在殿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给昭仪娘娘请安。”

殿中久久无声,子虞几乎要以为殿并无人时,一个声音响起:“你是罗家的女儿?”

“是的。”子虞轻轻答。

“抬起头!”

她的声音中有些不耐,子虞缓缓抬头。瑶姬倚在贵妃椅上,体态优美,暗红的裙裾迤逦而下垂到地上,她很美丽,眉目精致如墨所画,眼眸转动时流转着火焰一般的光芒,眉梢风情万千,艳丽逼人。

在子虞看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子虞。

“南国女子都生得好,怯生生,仿佛是花似的。”她轻轻呢语一句,仿佛是自言自语。

子虞不敢接口,瑶姬身后有一道屏风,上面绣着一幅繁华的市井图,华灯初上,街道旁如明珠点点,屋舍梁檐幢幢相连,飞檐斗拱,绵绵屋脊高低错落,犹如是一张华丽的大网。

瑶姬注意到她的目光,说道:“这是北国的庆城,我就生长于那里。”

子虞道:“真是个繁华的地方。”

瑶姬笑了起来,鬓间步摇的缨络洒洒作响,窗纱上透进的光照耀其上,艳地直叫人炫目。

“我听说,你们罗家抄斩的时候,有一个罗家女儿谈笑赴死,行刑官问她不哭。她却反问,既无愧于天地,为何要哭?待行刑之时,满场妇孺,无一人嚎啕出声,让人敬服。那个女子是你的姐姐吗?”

子虞心中一酸,答道:“是我的三姐。”

“我还当你们罗家的女子都是如此,巾帼不让须眉,”瑶姬支起下颚,凝视子虞,“你行为谨慎,一点都没有我想象中罗家女儿的风采。莫非关于罗家女儿的传闻都是虚假?”

子虞仰起脸,直视瑶姬:“三姐豪爽英气,比我不知胜出几倍。瑶姬娘娘岂可因我而度测我三姐。”

瑶姬坐起身,裙摆如潮水般滑动,她眸中显出一丝迷茫,很快又掩去,声音平静道:“就是不像才好,你这种性子,才能在宫中生存地久些。”

子虞惊讶地睁大眼,看着瑶姬慢慢走近,托起她的下颌,仔细地观察着。

“你生得美,现在年纪尚小,以后一定会越来越美,站在华欣公主身边也不会被盖掉光彩。北国的皇帝虽然不喜欢美色,但是像你和华欣公主这样惹人怜爱的美,也许会打动他也说不定……呵呵……”她说着,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靥满面。

子虞听地心惊,启唇轻问:“娘娘?”

瑶姬瞥了她一眼:“怎么?你还不明白?华欣公主将要远嫁北国,你作为随行女官同行。这算是给北国的国书一个交待。”

“那我妹妹呢?”子虞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空气中的浓香仿佛变稠了,让她喘不过气来。

瑶姬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可怜地看了她一眼:“皇上说了,只能送一个去。不是你,就是你妹妹。”

“那就让妹妹去。”子虞笑了笑,北国至少还有大哥作为照应,就让文嫣去吧。

“听说你们姐妹情深,看来果然如此,”瑶姬道,“要是你知道去北国是怎么一回事,恐怕你不会想把你的妹妹推进火坑吧。”

她重新坐回贵妃椅,看着半闭的窗户外溜进殿中的几缕阳光,有着夏日特有的青草味。子虞的脸一半沉浸在光芒中,眉目精致如玉雕成,乌黑的眸蕴着闪动的光华,略有些稚气,却叫人心怜,瑶姬不由一叹:“皇帝陛下这次虽然失败了,但是吞灭北国的心却始终没有灭过,华欣公主的远嫁不过是权宜之计,安一安北国的心。你大哥在北国听说极受器重。南国已经损了几员大将,又让北国得了便宜,皇帝陛下哪肯吃这个亏。你们姐妹俩必须留一个在这里,另一个去北国做细作!”

细作?听到这个词,子虞脑中轰地炸开了,身子轻颤,像是秋天里落地的叶。

“细作?”她抑不住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可是我的妹妹文嫣怎么办?她要留在宫中一辈子吗?”

“你的妹妹当然要留在宫中,不过你不用担心,如果你在北国做地好,你妹妹在宫里会像郡主一样生活,如果你对南国有反叛之心,那么你的妹妹一定会比现在凄惨百倍……你要知道,皇帝陛下的心,比起石头要硬,比冰还要冷呢。”

瑶姬的话像是针一般一字一句刺进子虞的心,她惶然地仰着头,却只看见瑶姬红色的裙,浓丽地像血,满布她的视线。

她轻轻地张嘴,却没有发声,眼神空洞而迷茫,半晌之后,她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娘娘,从饶我们命的那天起,就已经这样定好了吗?”

“你很聪明,”瑶姬唇际挑起,渗着一种不知是悲伤还是怜悯的表情,“你们的命运早已经被决定了。你们前些日子被打。那是因为你们在北国使臣面前说破了身份,皇帝陛下要我给你们一个教训。所有的事都是如此,包括你们进兴德宫,也是被安排好的。我是北国人,可以随时教导你一些北国的事,方便你日后去北国皇宫生存,所以你们来到兴德宫,知道吗?”

子虞缓缓闭上眼,在瑶姬几乎以为她要落泪的时候,她倏地又睁开眼,仿佛是太多的感情沉淀在里面,眸色深沉如夜,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在她眸底沉下一片暗影。她却面无表情,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的屏风。

庆城!

北国的都城,她将要去的地方……

她觉得自己的心在无声无息地淌血,痛地麻木,眼睛里倒流不出泪来了。

瑶姬轻叹:“这没有什么可悲伤的,与其把时间用在悲伤上,还不如学好北国的习俗。”

子虞似乎没有听见,她福了福身,就这样走出内殿。瑶姬也并不阻拦。

殿外阳光和煦,她觉得刺目,便半阖上眼,有些恍惚地走出主殿,绕着回廊转进牡丹盛放的院子。院子里依旧锦绣,风暂起,吹地满园飒飒,花瓣飘雪似地拂了她一身。

“你怎么了?”

她侧头望过去,二皇子站在月牙门前,身后仅跟着一个年轻的宦官,惊讶地看着她。

子虞看着他,清亮的眸底一片冰寒,她怀疑自己怎么会这么天真,竟以为堂堂皇子或许会可怜她们姐妹……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二皇子慢慢走近,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优雅:“你是不是身体不适?怎么面色这么地苍白?”

她觉得冷,看着二皇子越来越接近,她的整个身子好像掉进了冰窟里,四肢寒凉。近到面前了,子虞惊奇地发现,在对方眼眸中反射的自己,竟然浅浅地带着笑,仿如女童般天真而美丽的笑容。

“你到底……”二皇子的语音偃息在她含笑的眸中。这让他想起那一日她从树叶中钻出的模样。

子虞眼神闪动,只回了一个更加端丽的笑容。无论多愤怒,无论多悲伤,终究要向权贵低头。她含笑着回答:“我想起将要离开京城去北国,所以感到伤心罢了。”

二皇子微怔,唇边温雅的笑容渐渐淡了。

第五章 公主

文嫣听着她说完一切,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把头靠在子虞的颈窝处,以近似耳语的声音说:“爹当初为什么要效忠这样一个皇帝?他夺走了我们的一切,现在连姐姐都要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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