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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79)

他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宽慰地说:“无论是你还是睿绎,这件事都该弄个明白。”

子虞的心宽了一半。

宦官在帐外报,“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他淡淡地说:“不见了,让她好好休息。”他说话的语气平淡如水,更加让人感觉出其中的不悦。宦官得令走了,不到片刻又回来说:“陛下,娘娘说,与其让其他人在您面前说事,不如她自己来说清楚,若是您不同意,她就在帐外等到天明。”

子虞心底咯噔一响,侧过脸见他沉着脸,却没有再次驱逐,刚才放下一半的心早已烟消云散,脸上还只能平平淡淡。

“陛下,”她轻轻开口,“妾想去探望三殿下。”

他轻抚了一下她的发,温和地说道:“他还没有醒。”

“说不定殿下受伤是因妾而起,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想去看看他是否安好。”她说。

他想了一想,还是答应了,“御医说要明天才会醒,你就趁现在去看一下吧。”

他召来宦官,子虞走出营帐。皇后果然站在帐外,晚霞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衣袖在风中翻动,仿佛几欲展翅的蝴蝶。

她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平静的面容上依然带着雍容的表情,看向子虞的眼神,也与坐在交泰宫中一模一样。

子虞忽然有些心堵,有什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那大概是皇后这个称谓所蕴涵的权势力量。她暗吁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离去。

第三十七章 击鞠

步寿宫外的石榴已经熟了。

他循着那条最熟悉的林荫小道而去,转过一片小林,眼前豁然明朗起来。五月时节,繁花盛开,灿若云霞。宫人们对这些树木一向照顾周到,因为这是他母妃最爱的石榴。

枝叶碧绿,花开似锦。

睿绎恍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花苑里没有人,他只好转身返回。

他的母亲坐在大殿上,脸上又是懊悔又是伤心,“太子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可没有你这么聪明。”这是她与他单独相处时才会说的话,果然是他的母亲。

睿绎笑着上前,她却落了泪,“可惜你的母亲不及皇后,今日一败,日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他伸手摸向她的脸,想要安慰些什么,他的母亲已经自己擦去了泪水,“你知道宫中有多少个嫔妃诞下皇子?足有十个,还不包括那些没有机会出生的。可是平安长大的,只有三个皇子。她无法直接对长大的皇子下手,日后若你处境艰难,不妨装疯卖傻,去藩地做个太平亲王。”

他一下就蒙了,这话听起来就觉得不详,似乎在交代后事。他头疼起来,像针扎一样地疼,痛彻心扉,他慌忙伸手想要抓住什么,是他的母亲,还是那昙花一现,模模糊糊的美好时光……“哎!”

睿绎听见一声轻呼,从梦境中骤然醒来。

眼前不是他的母亲,而是那个年轻的,住着步寿官的现任主人。她低着头,白皙的脸庞有些过于苍白,看着他的眼神很温和,唇边含着很淡的笑。看着她的样子,他不知道为何,刚才在梦中的悲伤又翻涌了起来。他闭上眼,不想透露眼中的脆弱。

“殿下?”子虞见状一慌,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伸手抚向他的额头,她的右手被他突然一抓箍住了手腕,只能左手覆在他的额上,还好,并不是很烫。

睿绎感到额上一阵软腻清凉,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缕清香,不似麝不似兰,幽淡的,令人心旷神怡。他的脑子一直有些昏沉,想了半响,才想起是什么,猛地睁开眼,这一下更是一惊,竟抓着她一只手。他蓦地放开手,却不想牵动另一只手臂的伤处,咝地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弄成这样,”子虞看着他,不禁带了怜惜,“知道马有问题,怎么还犯傻。”

他咳了一声,“不把戏演好,谁也不会信以为真。”

子虞忽然感到一阵心酸,原来在宫廷之中,都得如此生活,即使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她压低了声音,“真把自己弄伤了,得不偿失。”

睿绎笑了笑,“娘娘,我有分寸。”

子虞没有那么乐观,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她没有那么容易对付。殿下,见过树林吗?二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些树苗茁壮成树,若是刨开了土,你还会发现,它们的根紧紧相连,再凌厉的风,也拿它们无可奈何。”

睿绎微怔,推到皇后向来就不容易成事,他也没有把握。可这些话,他从来不宣之于口。抬眼看它,一眼就望进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里,大概是受伤的缘故,他的心底有些发软。

“没有事是能一蹴而就,”他缓声说道,“种树也需要种子,只要怀疑的种子播种下,终有一日会发芽。在那之前,我可以为它浇浇水,直到有些人无法再容忍,自然会将它连根拔起。”

他的声音有一些沙哑,语调却是冷冰冰的。子虞想到刚才御帐中见到的场景,预感到这一次的作为也许并不能拿皇后如何。这还是皇子受伤,若是她受伤,只怕更掀不起风浪。这样一想,心里一阵阵发凉。

睿绎也自悔失言,竟无意说出了心里话,阖上双目,沉默不语。

额上又有冰凉的触感,他无奈地睁开眼。子虞拿手帕轻轻擦拭他的额头,婉言说道:“不要随意糟践自己的身体,只要有耐心,总能守到能看到结局的那一天。”

睿绎抿了抿嘴唇,脸上的线条骤然放松了下来,“娘娘与我想看的,都是同一种结局吗?”

“是的。”于虞沉默了片刻,回答。

睿绎真正有了笑意,“有了娘娘这句话,我今天也不冤。”

“睡吧。”她软声说。

睿绎的脑子有点发沉,浑浑噩噩,脑中唯一一丝清明被隐约一抹幽香所缠绕,让他沉沉浮浮,不知所终。

这一夜很多人无眠。

罗云翦也不例外。作为新封的云麾将军,他的营帐离御营并不远,一天下来,异常的动静都看在眼里,可惜外臣终究不便去探听后官动静。等听到三皇子的消息,他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他的妹妹。

夜空满是星辰,散乱得仿佛无解的棋局,他看了一会儿,正欲休息,帐前忽然来了不速之客。

“还以为出了这等大事,将军会夜不成眠。”殷荣踩着夜色前来。

罗云翦抱拳行礼,“相爷。”又因为他这话中的意思而提起警觉,“是三殿下的事?”

殷荣呵呵一笑,他的五官本来就生得有些生硬,一笑之下,又显得更加阴鸷。罗云翦一抬手,请他入账。

殷荣草草看了营帐内的摆设,赞赏道:“简洁朴实,一点无用的东西都没有,果然和将军的作风很像。”罗云翦陪着微笑了一下。殷荣话锋一转,“充嫒、兰嫒的兄长今日还为一副鞍鞯而争吵,玉嫔娘娘圣眷正浓,将军何须如此自苦?”

罗云翦自然知道,充嫒、兰嫒都是失宠的嫔妃,而她们各自的兄长,今日在击鞠场为了一副镶嵌宝石的鞍鞯而斗富。他自然不屑他们的作为,可话中提及妹妹,他顿时感到有些不对劲,谨慎地应答道:“下官没有家族蒙荫,岂能和他们相比。”

殷荣看了他一眼,“将军还有玉嫔娘娘可以依靠。”

昕他第二次提及妹妹,罗云翦眼皮跳动了一下,说道:“她太年轻,不通世事,有些事,还需要相爷提点。”

“她喊我一声义父,我自然不能不管她,”殷荣一脸和蔼地说道,“看来将军的消息还不灵通。”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罗云翦反而镇定下来,淡淡说道:“请相爷指教。”

殷荣的手指轻轻敲击膝盖,说道:“三殿下坠马受伤,陛下震怒,一力催促彻查,我也是刚才得知,三殿下的马,原是玉嫔娘娘的。”

罗云翦心头一颤,“什么?”话音才落已发觉失态,可这时已经掩饰不了,他急问,“此事当真?可有什么凭证?”

“太仆寺少卿、主事,有二人皆是宣王举荐,有一人出身沧州赵氏,”殷荣眯起眼,沉沉一笑,“将军还需要什么凭证?”

罗云翦霍然起身,面色铁青,“后家已经是位极人臣,又有储君在位,何必为难一个毫无威胁的嫔妃。”

殷荣看着他,摇头笑道:“毫无威胁的嫔妃,我可听说,这次战归,延平郡王的旧部都说是将军延误战机才致郡王重伤,玉嫔娘娘在宫中又阻挠皇后为三殿下预备的婚事。这样的事接二连三,将军莫非认为,皇后风仪天下多年,真有了包容天下的雅量?”

罗云翦慢慢坐下,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

殷荣又道:“后家执掌权柄多年,手段跋扈,将军出征时也领教了不少。玉嫔娘娘身娇肉贵,可比不上将军,宫中这些明枪暗箭,不知能躲过几回。”

出征时他处处受延平郡王刁难的事,他似乎了如指掌。罗云翦苦笑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句句中的,每一句都说到了他的心上。

“下官多谢相爷提醒。”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殷荣点到为止,笑容连连,拍了拍他的肩,“你们兄妹人才出众,可惜做事总是太过谨慎,该出头时不出头,小心被人看轻了。”

罗云翦瞬顺势说道:“下官惶恐,已失主意,还望相爷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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